但是在她死后,所有人都明白她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她留了遗嘱,里面详细的列了很多事宜,包括钱的分配,公司事务的转交。她留了一部分钱给保姆,感谢她为赵家辛苦工作了这么多年,感谢她一直视自己为己出,在幼年时期曾一度填补了母亲位置的空白;她留了钱给公司,将股份转交给了穆枫,并且将财务统计得清清楚楚,告诉他可以将公司更名或者做任何变动,但必须保证一直经营下去;她给孤儿院捐了很大一部分的钱,为了纪念自己的身世。最后,她给安研和苏格留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我知道你不会再接受我的任何帮助了,而且我也不能再给你任何帮助了。这只是我的祝福,你们的婚礼我没办法参加了,这就当一点心意。苏格,原谅我之前对你的伤害,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其实之前的那个我,我都不大认得。安研,别说我傻,也别因此而责怪自己,就算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也阻拦不了我的。别为我难过,我只是觉得我还是该去和爸爸亲口说声,对不起。”
在对遗体告别时,苏格看到有一滴眼泪从安研的眼睛里直直的掉了出来,她将头偏到了一边,装作没有看到,却逆着光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穆枫……”
“没想到这么近的时间会在同一个地方参加两次葬礼,其实你们都不知道,她就是个纸老虎,总想要显得特别聪明特别强势,结果一戳就破。”穆枫走到他俩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安研,“这是上次她爸葬礼时她要我拍的,我想她是想给你。”
安研看着照片里跪在黑白灵帐前一身素净的赵西西,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宁静,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感觉判若两人。原来她在那时就已经摒弃了一切纷扰的念头,她在赵恩泽过世之后就自愿选择苍老下去了。记忆以这张照片为起点,开始倒带,以往的一幕幕,不单纯的,压抑的,浮夸的,勾心斗角,甚至惊心动魄的,他们的交往里,似乎除了外表的光鲜没有哪处是值得用褒义词来囊括的。可是在这些词之间的空白里,那些细碎的,黏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粘连,纵使未见得是甜蜜,但至少,那也是时间。
在他独自陷进回忆里时,苏格也努力想要找些话题和穆枫说:“你还好吗?”
“你以后每次见我都要用这句话开场吗?”
苏格撅了撅嘴,“没必要这么尖锐吧……”
“一直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护照已经办下来了,现在就等国外那边的回执过来了。等你毕业时,我已经远渡重洋了。”
“恭喜啊,高材生。”
安研和苏格两个人是最后离开赵家的,天已经黑了,他俩坐进车子里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也久久没有发动。就在刚刚,那个特殊的场合,特殊的时间,他俩都和曾经的感情做了最后的告别,虽然最后的意义并不一样。
城市的灯火闪耀着,车流汇成一条地上的银河。安研突然转过身贴近苏格的耳朵,用手做扩音器:“你不是问我还有没有秘密吗,我有。”
苏格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惊动了,来自身体内部的热气流窜进耳朵,让她心里结冰的河流急速地开化,那些正在溶解的冰块在水面漂浮着,带着荒诞却不孤独的欢快步调。她甚至觉得整个人都跟着眼前的灯火闪了一下。
【】
苏格和苏白生日的那天学校还没有进行期末考,因为之前落下的课程太多了,所以即使苏佩玉在电话里面连小孩子的语气都用上了,她俩还是统一阵线坚决不回去。手术出院之后,苏佩玉的个性一下子变了很多,从前的她是多么喜欢摆家长的架子,几乎是容不得忤逆的。可现在她越来越依赖别人,一开始还担心她不愿意出门,谁曾想她竟和楼上楼下的中老年人打成了一片。
她越来越害怕孤独,害怕别人离开自己,或者,是害怕自己离开别人。
有一个小品,讲的是一个女儿将一个老人像小孩一样看管,不许他做这个做那个,犯错要写检查。偏偏老人总是犯错,于是女儿又担心又着急,两者之间的矛盾,让人看了忍俊不禁。荧幕上的东西为了达到戏剧效果,总是会夸张的,可是在现实生活里,人越老确实就会越接近儿童的状态。因为脑筋不清楚了,因为身体不灵活了,因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将自己放在靠下的位置了。
管束也是好的,他们要的只是陪伴而已了。
生日的那天苏格和苏白两个人一起吃了顿中饭,然后晚上心照不宣的各自约会。傍晚的时候苏格才收到安研的短信,让她微微有些不高兴了起来:“亲爱的,对不起,晚上我签一个很重要的合同,要晚一点去找你了。”
“哦。”她强装着懂事,却更加任性的只回了一个字。
“不高兴了是吧,这样,你先去看礼物好不好,我把礼物放在了一个地方,你要自己去找。”
苏格不清楚他搞什么鬼,但是从看见他这条短信起就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是个会耍花招的人,玩起游戏来也是数一数二的水准,苏格一边担心自己会被他整到出糗,一边又有预感似的觉得好像要发生一件让自己难以承受的事。
安研告诉她的方位是:以学校大门为起点,右拐,一直走到头,转弯,走几步,右手边有个小花园,从花园的另一个口出去,一直走,绕过两座教学楼,靠墙走……苏格惊异于他毕业这么多年竟然把学校里的方位记得这么清楚,自己如今每天在这里上学,都还不保证每个地方都走过。一步步沿着他的指引走下去,最后停在了学校的左下角。
这应该算是学校最靠里面的位置了,学生们几乎不拿眼前这个小平房当做学校的一部分。据说一开始是给一个负责烧锅炉的孤寡老人住的,后来不知怎的就荒废掉了,这么小的一块地也不够盖一座楼,又是个死角,根本就没利用价值。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被遗忘了,再加上门上了把很大的锁,根本没有人企图进去。
“喂,你是耍我吗?我怎么进去?”
“钥匙在侧面的窗户上。”
苏格将信将疑,又害怕别人看到,左顾右盼像做贼一样潜到房子侧面,踮起脚尖摸了一下窗户底下的那块平台,竟然真的摸到一把沾满灰的钥匙。她像寻宝者,一锄头砸到硬东西一样充满对于未知的欣喜。
顺利的打开锁,她第一次发现有开了门要上台阶的屋子,里面一片漆黑,黑得有些可疑。苏格看了看外面的天,再看看屋里,伸手摸了下墙壁才发现墙上是黑颜色的涂料,连地上也是。一个人站在这空荡荡没有一件物品的老旧房子里多少有点害怕,她不知道所谓的礼物在哪儿,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任何线索。
这时安研的短信总算又来了,苏格觉得他好像有千里眼一样,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了如指掌。“你往左边墙上看,看到一个开关没?底下有一个插座,你把电源插好,然后记住开关的位置,先去把门关紧,然后打开开关。”
“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你按我说的做,要不然就看不到生日礼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