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亦公亦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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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厚熜穿越回到明朝之前，原来的那个嘉靖皇帝曾经生有六个儿子，皇长子不到三岁就夭折了，追谥为“哀冲太子”。皇次子朱载塡生于嘉靖十三年，于嘉靖十七年被册封为太子，赐号“庄敬”，朝野称之为“庄敬太子”。
嘉靖二十二年，庄敬太子年满九岁，内阁首辅夏言遵循国朝旧制，上呈奏疏，恳请太子出阁讲学。其时朱厚熜刚刚穿越回到明朝，对许多事情还在懵懂之中，又因为不顾一切地推行新政，被朝野内外此起彼伏的纷扰、谏诤乃至外患内乱搅得头昏脑胀，根本顾不得考虑此事，便俯允夏言所请，把遴选讲官、安排讲学诸事都推给了内阁去办。夏言从翰林院和国子监诸多词臣之中精心挑选了六位品行高洁的饱学硕儒充任庄敬太子的日侍讲官，为其发蒙授教。
可是，庄敬太子刚刚正正经经地读了一年的书，就遇到了薛林义、陈以勤的夺宫之乱。是夜，参与谋逆的宫中太监放火焚烧了方皇后的寝宫坤宁宫，方皇后被烧死，庄敬太子幸得坤宁宫管事牌子陈洪舍命相救，总算是逃脱生天，却因受到剧烈的惊吓，几近痴呆。其后一直缠绵病榻，出阁讲学之事也就搁下了。如今庄敬太子已经十七岁，却连话也说不利索，读书习字钻研经章修习治国理政之术更是无从谈起。
朝野内外诸多有识之士既担心庄敬太子英年早逝；又担心皇上一旦山陵崩殂，未曾受到正规教育的庄敬太子无力承担起垂治天下的重任，无不忧心忡忡。但是，太子是为国本，国本一动，天下惊悚难安。因此，只要庄敬太子还活着，就没有人敢公开质疑他的储君之位。此外，根据祖宗成法，只有太子才有资格出阁讲学，因而也就没有人敢公然提出让其他皇子也出阁讲学。
满朝大臣不敢畅所欲言，身为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朱厚熜却不能对此漠不关心、装聋作哑。尤其是今年时逢嘉靖皇帝即位三十周年，普天同庆，万民欢腾，大明王朝两京一十三省臣工百姓上呈的贺表雪片一样飞进大内之时，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却悄然在他的心中滋生——自己这些年里一直厉行嘉靖新政，各项改革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推行了下去，大明王朝也渐渐有了一点国强民富的中兴之象。可是，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自己百年之后，大明王朝乃至中国这条巨大的航船还能不能按照自己确定的方向继续走下去？如果不能，那么，由自己掀起的这场轰轰烈烈的嘉靖新政无疑将会和历史上所有的改革一样，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昙花一现，尽管绚丽无比，却又十分短暂，终究还是不能改变中国近代屈辱和悲惨的命运，这个时空的中华民族还要在几百年之后遭受西方列强的欺凌压迫，成为任人宰割的东亚病夫……
这绝不是朱厚熜杞人忧天——他依稀记得，历史上那个混蛋嘉靖在位四十多年，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他不知道一脚把他踹到明朝，让他稀里糊涂地成为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老天爷究竟还会给他留下多少时间！
如果冥冥之中注定了嘉靖皇帝的寿命，他这个替身就会在十几年之后的某一天撒手西去。或许自己当真在这个时空“GAME OVER”,被风光大葬在已经修了十几年的皇陵之中，成为后人凭吊、参观的历史古迹；也或许是突然“BIU”一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来的那个时空，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大梦一场，自己还是躺在沙发上，电视里还是贞子带着阴森恐怖的表情从古井之中慢慢爬出来，野蛮老婆还是赌气回了娘家等着自己上门去求饶才肯回家。
也有可能，一只蝴蝶无意之中扇动了翅膀，在这个时空掀起了一场飓风，彻底改变了历史的轨迹，他也就不必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嘉靖皇帝那样到点下课走人。那么，穿越过来之时他二十四岁，到了今年也已经三十三岁了。虽然自己不嗑药找死、不纵欲过度，加强锻炼身体，遵从养生之道，比那个混蛋嘉靖多活上二、三十年，统共算下来也不过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这点时间，听着还很漫长，；可是，在历史长河之中却只是短暂一瞬，他所推行的这些强国富民的改革举措，又能给中国带来多大的变化？
中国一直是一个人治的社会，历史上的无数次改革，哪怕是由某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或是某一群睿智无比的仁人志士所力主所推行，在他或者他们亡故之后，依然难免会落得人亡政息的遗憾结局。要想使中国沿着繁荣富强的轨道继续前进下去，就不得不慎重考虑培养接班人的问题。通俗地说，也就是朱厚熜该选择哪个皇子继承自己的大业，在自己百年之后坐上金銮殿的那张龙椅的问题。
作为来自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尤其还是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80后，朱厚熜当然也知道“父死子承”、“兄终弟继”都是封建糟粕，“家天下”更是封建专制思想。可是，老天爷把他一脚踹到了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了顶峰的明朝中叶，他不接受这种封建糟粕，还能怎么样？
穿越回到明朝之前，朱厚熜在网上看过一本很不起眼的穿越类小说，貌似写的也是穿越到明朝做了皇帝，作者东拉西扯、絮絮叨叨几百万字，最后还是没有能够跳出这种封建思想的禁锢，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反感，在书评区里骂作者混淆了穿越与历史的概念，完全失去了现代人的价值观和思维，真的成了一位专制君主；认定作者潜意识中就有一种欲当君主的专制思维，写这本小说只是无聊的YY称帝过瘾罢了；还义正词严地正告作者“中国人就是被专制思想害死的!”不过，也有一部分读者不同意他们的观点，认为“穿越只是尽可能的改变车辆运行的方向，而不是顶头和飞驰的马车硬撞。在古代当然要以古代的行为准则做事，融入这个世界。否则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呢！”
朱厚熜对后一种观点深以为然，比如说在继承人的问题，他认定明太祖朱元璋当年不过是一个泥腿子、放牛娃、野和尚出身的家伙，什么龙种都是扯淡。自己庸庸碌碌一个小本科、小职员，大概遗传基因也好不到哪里去。无论是选那个混蛋嘉靖还是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未必能够、甚至肯定不会比高拱、张居正这些经历过无比残酷的封建科举制度的严格选拨，又在激烈的官场政治斗争中脱颖而出的天才们更适合掌管偌大一个中国，说句丧气话，或许还不如严世蕃那样的奸佞小人、贪官污吏有治国理政之能。可问题是，即便他大公无私地禅让皇位，高拱张居正要么被当场吓死，要么也会在当天晚上自缢尽节，临终之前肯定还会泣血上呈一道奏疏，以春秋大义规劝君父放弃那样耸人听闻的疯狂想法。至于严世蕃，虽然心中一定狂喜万分，但也绝对是有那个贼心却没那个贼胆，也一定会坚辞不受。否则的话，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死，更不用说还一定会有各地文臣武将揭竿而起，要为大明王朝诛此窃国大盗……
对于朱厚熜来说，他考虑的还不止是这些——
一方面，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十分关心庄敬太子的饮食起居，时常垂问病情，还曾颁布谕旨，令两京一十三省广选良医，为庄敬太子治病，比起当年的那个庄敬太子的亲生父亲，却天性凉薄，又沉湎于修道成仙，受邵元节、陶忠文等一干妖道蛊惑而信奉“两龙不见面，见之则折天寿”的无稽之谈的嘉靖皇帝，更多了一份温情。但是，那也只是对那个不幸生于帝王家的小孩子的同情和可怜；以及由自己莽撞地推行新政，引发薛陈夺宫之乱，造成庄敬太子受惊疯癫的浓浓愧疚。毕竟，他并不是当年那个嘉靖皇帝，庄敬太子和他并无血缘关系，自然没有那份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
另一方面，穿越回到明朝之后，由于不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宫里又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等着自己天心垂怜，施以“雨露之恩”，朱厚熜尽管有意克制自己的欲望，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播下了不少“龙种”。这几年里，光是儿子就生了七八个。皇上广育子嗣，既是龙体安泰的具体表现，也是家国兴盛、社稷永固的根本保证，大明王朝的百官万民无不为之欢呼雀跃。这些儿子虽说最大的也才六岁，其他的大多还在襁褓之中。但是，是人都有私心，自从接班人的问题在他心中悄然滋生，进而生根发芽，他就时常在想：如果能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是不是要比那个混蛋嘉靖的儿子要好一点？
当然了，历朝历代都有更立太子引起天下大乱的前车之鉴，明朝还有万历年间君臣前后持续三十年的“国本之争”的惨痛教训，废长立幼这种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之中悄然浮现，却根本不敢付诸实施，甚至不敢向哪怕是跟自己最贴心的吕芳透露一星半点。不过，既然庄敬太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提前做点准备，抓一抓皇子们的教育问题，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