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皇家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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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张居正侃侃而谈,朱厚熜赞叹道:“张太岳不愧是张太岳,把两位先帝治政之能优劣的根源给朕剖析得一清二楚。不过呢……”
他话锋一转,说道:“太岳啊,你终究还是脱不了士人好坐而论道的天性,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大一堆,在朕看来,只用两个字足以概括之——教育!人常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不但官绅百姓家的孩子如斯,天家枝叶也无出其间!”
其实,对比完两位先帝,张居正自己也已经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躬身说道:“皇上圣心远谟,鞭辟入里。”
朱厚熜坦然受了张居正这不无阿谀,却显得十分得体的奉承,又继续问道:“那么,你认为我朝对于皇子的教育培养,究竟做的如何?”
这个题目跟先前几个相比,看似小了不少,其实更为复杂,张居正仓促间也难以从容应答。概因明朝固然十分重视储君太子甚至皇上的教育,对于一般皇子,却根本谈不上教育二字。
明朝的皇位继承遵从在中国封建社会沿袭了数千年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上古制度,嫡长皇子通常在几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幼年之时,皇上会有意识地选择当年在宫中内书堂(注)学业出色的太监作为太子的大伴和贴身内侍,教他读书习字。年满九岁,太子就要出阁讲学,由皇上和内阁从翰林院等清望衙门遴选品行高洁的饱学硕儒兼任日侍讲官,每日到东宫为太子开讲授课,学习四书五经、历史,还要练习书法。起初由于太子年岁尚幼,只是上半天学习,午后日侍讲官就不必进宫,但是太子却不得休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复习功课,练习书法,温习史书。因为第二天必须背诵当天为他所讲授的经书和历史,若是背诵不出来,那些身为臣子的日侍讲官虽说不会象民间学堂的先生一样打太子的手板子,却会苦口婆心地教导,甚至严词厉色地斥责。太子虽贵为龙子,又是国之储君,毕竟还是个孩童,对先生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也就不能对日侍讲官的话置若罔闻。
能为储君传道授业解惑,不用说是一件十分荣耀之事;加之日侍讲官与太子朝夕相处,情分自然远非寻常外臣可比,他日太子即位大宝,师傅们便能飞黄腾达,宣麻拜相指日可待,因此,翰林院、国子监的那些饱学硕儒无不趋之若鹜,挖空心思也要跻身东宫。能从中脱颖而出、荣膺日侍讲官之职的人,无疑是学识渊博的士林翘楚;又肩负着为江山社稷长治久安培养未来圣明君主的重任,自然尽心竭力,把自己毕生的所学所长都倾囊相授于太子,使他日后能够用孔孟圣贤之道来治国理政。此外,专为太子服务的詹事府是正三品的小九卿衙门之一,也兼有教育之责。可以说太子自幼便要接受正规严格的儒家教育,比起民间那些为求科场登第而十年寒窗的士子儒生还要辛苦。
太子不但自幼在东宫出阁讲学,即便是即位登基、御极天下之后,也要定期接受儒家教育,这是明成祖永乐皇帝朱棣定下的祖宗成法。皇上就学称为出经筵。所谓经筵,就是给皇帝讲解经书。之所以要加一个“筵”字,是因为讲完书之后,皇上照例要给讲官和陪侍大臣赐一顿丰盛的宴席,以示尊师重教之意。官场上把讲经筵叫做“吃经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两榜进士出身的京官,尤其是翰林院那些清流官员,若是能有幸“吃”上一回经筵,终生便会引以为荣。而且,经筵赐宴和平常有所不同,不但参与的臣工可以吃,他们还可以带夫人前来同吃,甚至轿夫随从都可以入席。不但可以吃,还可以拿。不但可以拿食品菜肴美酒,还可以拿餐具酒器,也算是人臣难得的殊荣恩遇。
明成祖永乐皇帝朱棣不但定下了皇上要出经筵的规矩,还为此定下了一整套严格的礼仪规制:历代皇帝的经筵,每年举行春秋两次,分别为春二月至四月,秋八月至十月。两季经筵,每月大讲三次,逢二进讲,称为大经筵;每天还有日讲,称为小经筵。大经筵最为隆重,每次进讲官两名,一个讲四书,一个讲五经。讲本都得要提前写好,由内阁学士审阅后再转付内阁中书缮录正副各两本,先一日送进司礼监转呈御览。经筵一般都在文华殿举行,皇上出经筵的头一天晚上,文华殿内宝地地面之南,左右各置金鹤香炉一只,左香炉的东面稍南,设御案讲案各一,皆西向。案上各置所讲之书稿,以金尺一副压之。经筵之日,除近侍内官及当日讲官外,所有勋臣及内阁学士、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鸿胪寺卿、锦衣卫指挥使以及四品以上写讲本官都要身穿绣进绯色官袍,陪侍参加。这只是第一等的陪侍大臣。还有第二等,是展书翰林、侍仪御史、六科给事中、序班鸣赞等官员,都穿元青色绣服。卯时三刻,皇上从乾清宫起驾,一路鸣鞭,由二十名大汉将军导驾至左顺门。皇上于此更换朝服,然后再入文华门进文华殿。这一路上,皆有先期到来的参加经筵的官员跪迎圣驾。皇上入殿之前,先有四十名金瓜卫士入内,背向东西墙而立。皇上升御座之后,众官员在鸿胪寺鸣赞官的引领下按照官秩依次进殿序班行礼,然后各就各位。鸣赞官这才唱道:“进讲官出列——”进讲官站出来之后,鸣赞官又唱道:“展书官出列——”展书官出列,却不能象进讲官那样站着,而是要躬身跪至地平,膝行至御案前,替皇上展开四书讲章,以金尺镇纸压着。然后,进讲官来到讲案后面,却不能就座,要跪着面对皇上开讲。一次经筵,虽说只讲四书五经的某章某节,只有短短三五十字,但是,圣贤之书微言大义,又要旁征博引,举偏发微,进讲官通常要讲一个多时辰。在这一个多时辰里,进讲官至始至终腰杆都要挺得笔直,声音要洪亮清晰,自然要吃许多苦头。但是,但凡士子儒生无一不做帝师梦,能给皇上当一名讲官,可称得上是天底下所有文臣梦寐以求的荣耀。而且,这些讲官原本就学识出众,又得幸为帝师,日后必定官运亨通,廷推增补内阁辅臣,他们是当然的热门人选……
凡事有利必有弊——明成祖永乐皇帝朱棣创设经筵制度,本意是为了让朝中那些饱学硕儒给皇上讲解经书,一是提高皇上的学问,二是传授儒家治国之道。发展到后来,就成了一种仪式,繁文缛节不必细说,举办经筵也极尽奢华铺排之能事,不但要修缮粉饰文华殿,还要遍赏群臣,一次大经筵花上十万几十万两银子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对于皇帝来说,花钱多少都是小事,关键是那些繁文缛节实在讨厌,因此,英宗正统以降,历代皇帝对于出经筵都是能推即推。当今皇上嘉靖帝朱厚熜由外藩而入继大统,起初为了赢得朝臣们的好感,还坚持出了几年的经筵,及至他为亲生父母争封号,和朝臣们闹起了“礼仪之争”,干脆也就把经筵给停了。眼下和张居正说话的这位皇上,由于是个冒牌货,刚刚穿越回明朝之时,一来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二来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想着要去恢复这个制度给自己找不自在。朝臣们也没有人敢重提旧事。
因此,明朝前期和中期的皇帝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知礼仪,工诗文,擅书画。就连才智平庸的明宪宗成华皇帝,也画得一手好画,所制《一团和气图》首开中国绘画史上的正圆构图技法,也算是为中华民族文化艺术做出过一点贡献。
不过,除了太子在九岁幼冲之年便出阁讲学、接受正规严格的教育之外,明朝皇室对于普通皇子的教育就基本上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了。若是该皇子深得父皇宠爱,兴许还好一点,若是不幸失爱于父皇,就根本无人问津。加之皇子虽能晋封亲王,但一到成年便要离京到自己的属地“之国”,王府属官远离朝政中枢,多年升迁无望,也难安其位。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去管那个注定无法登基做皇帝、也就不能给自己带来升官机遇的王爷的教育问题?
明朝皇族教育制度如此厚此薄彼,由此便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一旦太子英年早逝,需要从皇子中另择人即位大宝,那个未曾受到正规严格教育的皇子能否承担起治国理政的重任?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已经摆在嘉靖一朝君臣面前的一个严峻现实——
注:内书堂——明朝宫中开办的宦官学校,始设于宣宗宣德年间,由司礼监总督(掌印)任校长,请翰林院的学士担任老师,收容宫中十岁以下的太监读书习字,所学知识包括《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四书》及《千家诗》、《神童诗》等启蒙教材。开明朝宦官专权擅政之先河的太监王振便出于内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