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疑人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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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明智光秀毕竟天资聪慧,又曾经在斋藤道三身边生活过多年,尽得“蝮之道三”的真传,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稳定了心神,并且想好了对策——只见他不但没有继续跪伏在地上请罪,反而从榻榻米上抬起了头,跪直了身子,甚至拿起自己食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平静地说道:“如果主公这么说的话,请容在下解释两句——就因为我自身也有顾虑,所以才没有提到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家门的要求,没想到这样反而使主公不高兴了,这的确是我的过错,但主公也对在下产生了误会。”
对于降服明智光秀,织田信长充满了自信,并且也已经认定自己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却没有想到明智光秀韧性还是这么强,即便是在已经被自己逼到了山崖边缘的情势之下,还能绝地反击,找出说辞来,不禁来了兴趣,冷冷地说道:“你是明智一族硕果仅存的男子,又是自幼被岳父大人道三公收养在身边,抚养长大、悉心栽培之人,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时刻想到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你们明智一族,这才是一个人正常的情感与武士的忠义。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顾虑,使你故意不提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你们明智一族家门的要求!”
明智光秀毫不犹豫地说道:“主公说的不错,在下是明智一族硕果仅存的男子,又是自幼被岳父大人道三公收养在身边,抚养长大、悉心栽培之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时刻想到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这才是一个人正常的情感与武士的忠义。可是,在下前来投奔主公,并不是为了重振家门而来,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无论是修建歧阜城,还是主公启用‘天下布武‘的印信,都是攸关天下的大事,也可以说是天下人的公事;而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却只是在下个人的私事。再怎么说,在下也应该先大后小,先和主公谈公事,而后再和主公谈私事。”
明智光秀的这一番说辞大义凛然,反倒显得织田信长刚才的责难过于小器了。好在织田信长为人坦荡,并不讳言失败,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或许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你既然说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是你的私事,就不必和我谈了,我也不会因为岳父大人和阿浓的缘故,格外对你开恩,更不会帮你复兴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的。”
如果被新投靠的主公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之徒,自己今后就不要想会受到信任和器重,或许还会被逐出家门甚至责令切腹也说不定。因此,听到织田信长这么快就打住了这个话题,明智光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欠身应道:“是。在下会在辅佐主公实现掌控天下、平定乱世的大志之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复兴斋藤氏、重振明智一族的!”
“嗯,这个回答倒是不错。”织田信长说道:“你既然自己说要先大后小、先公后私,那么,就再喝一杯酒,然后去绘制歧阜城的图样吧!三天之后,如果你拿出的图样能够让我满意的话,督修歧阜城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明智光秀离座,跪伏在织田信长的面前,说道:“在下多谢主公的信任。不过,在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主公刚才一再提到在下俸禄一事,似乎认为在下是那种贪图钱财、自私自利的小人一般。为了向主公表明心迹,在下愿意不领俸禄。”
织田信长深深地看了明智光秀一眼,突然板起脸,冷冷地说道:“你这是在和我赌气啊,光秀!”
明智光秀低下了头:“在下不敢。”
织田信长冷哼一声:“不敢吗?你已经敢了!我先说是给你一万贯的俸禄,又说还考虑过给你两万贯,只不过是对你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你却以为是我认为你是那种贪图钱财、自私自利的小人,索性就提出不领俸禄。这不是在赌气,又是什么?!”
明智光秀说道:“在下的确不是在和主公赌气。其实,除了要向主公表明心迹之外,在下还有另外一层顾虑:主公家中有许多元老重臣,都追随主公复兴家国、抗击天下人今川义元,不但将尾张全境收入囊中,还夺取了美浓国,奠定织田氏掌控天下的霸业根基;其中更有许多人甚至曾经追随主公先父信秀公东征西伐,打出了织田氏信秀一脉的天地。听说这些元老重臣的俸禄最多也不过三千贯,在下初来乍到,怎敢冒领万贯高俸?即便主公抬爱,家中其他人也会心生不满,对在下,更对主公也绝非一件好事……”
这正是织田信长一开始听说明智光秀想要在织田氏家中出仕奉公时的一大顾虑,可是,经过刚才那一场交锋,他已经没有了这个顾虑,更不想被明智光秀牵着鼻子走,就打断了明智光秀的话,说道:“你又错了,光秀!你既然那么精通汉学,应该知道明国有个典故,叫做千金买马骨。我给你这样丰厚的俸禄,并不只是为了让你尽心竭力在我们织田氏家中奉公,而是要以你为天下人树立一个榜样,让更多眼下还在别人家里奉公的有才干的人投奔我织田信长的麾下。要谋取天下,人才当然是多多益善的好。我的这份苦心,相信织田氏家中的老臣们一定能够体谅的。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织田信长对于自己家臣的自信,让明智光秀这个外人心里颇不舒服,但他知道不能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便改口说道:“那么,在下请求主公同意在下拿出自己的俸禄,加征工匠、民夫,争取尽快建起歧阜城,既让主公早日有自己新的居城,更让已经饱受战乱之苦的天下人早日燃起乱世终结、过上平定安乐生活的希望。”
“这么嘛……”织田信长沉吟片刻,觉得无论明智光秀这一请求是否出于真心,自己都不好断然拒绝,加之明智光秀又说得那样大义凛然,就说道:“随你吧!能够早日看到歧阜城落成,我当然求之不得!”
“多谢主公!”明智光秀深深地叩头在地,说道:“在下告辞了,三日之后,定将新城图样呈送主公!”
明智光秀告退之后,织田信长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光秀,还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啊!除了我信长,大概就没有人能够降服得了他。”
这一场与其说是亲戚聚首的欢宴,倒不如说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令陪坐一旁的浓姬看得惊心动魄,心里更是左右为难,既害怕表哥明智光秀才能平庸、难以担当起重振明智一族家门的重任;又害怕夫君织田信长无法降服表哥明智光秀,一怒之下,干脆将之杀掉而永绝后患。此刻听到织田信长这样自信之中却又隐含着戒备之心的话语,她心中的担忧不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浓郁了,赶紧娇声笑道:“你是父亲大人眼中全日本第一的女婿,光秀表哥虽然有才干,又怎能和你相提并论啊……”
织田信长严肃地说道:“不,或许我稍稍大意的话,说不定会败在他的手下呢!”
听到夫君这么说,浓姬越发担心了起来,不过,重振明智一族、慰藉九泉之下的母亲固然是她的心愿所在,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夫君的霸业更为重要一些。她试探着说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为何不打发光秀表哥走,却要留他在织田氏家中奉公,还要给他那样丰厚的俸禄,并将修建歧阜城的重任交给他来做呢?”
“这就是你们女人的见识了!”织田信长抬眼望着窗棂之外的晴空,傲然说道:“如果我连降服区区一个明智十兵卫光秀都没有自信的话,还谈何掌控天下、平定乱世?而且,象光秀那样的人,放在别人的家里,无疑将是我的一大强敌,我当然不能放他走!”
浓姬听出了织田信长话语之中的未尽之意——表哥明智光秀正是那种明国史书中屡屡提到的“用则大用,不用则杀”的大才,可是,他又是明智一族硕果仅存的男子,身负重振明智一族的重任,夫君为了安慰丧父亡母失弟的自己,也绝对不能杀他……
想到这里,浓姬不禁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却又不愿再加深夫君对明智光秀的成见和戒备之心,就转换了话题,说道:“我还以为殿下今日要和他谈一谈越前朝仓氏的事情呢……”
织田信长又是傲然一笑:“越前朝仓氏的事情有什么好谈的!在我看来,朝仓义景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而且,光秀能够舍弃他家中四千五百贯的俸禄,来到我们织田氏家中奉公,就说明他认定朝仓氏没有成就霸业的希望,连光秀都能看出这一点,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略微停顿了一下,织田信长又继续说道:“再说了,光秀已经被我降服,成为了我的家臣,以后我再召见他,当然和他无话不谈,他也会对身为主君的我言无不尽。难道还怕他日后不把朝仓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吗?”
从织田信长的话语之中,浓姬能够听得出来,织田信长固然对明智光秀存有戒备之心,却并不怀疑他心存异志。这让她略略放心下来,甜甜地笑着对织田信长说道:“殿下说的是。朝仓义景绝非殿下的对手,越前国也迟早会被主公收入囊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