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咱家收在我手里的那些东西,如今我交给你保管。”她笑了笑,然后指了指窗外的西耳房,“你祖父的灵位下面的高头大案桌,就是一只箱子,这是钥匙。她们想要的都在里面。这个家等我死后,由你来当。”
顾凝吓了一跳,慌忙推拒,“老太太,这不行。家里有大娘四婶她们的,而且老太太身体康健着呢。”
看一向沉静从容的顾凝也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怕,别怕,人没有不死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处理妥当,跟大家宣布你当家。”
笑了一会,她垂下眼,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要强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饶人的。就算你祖父都不能耐我和,我跟他作对的日子也不短……哎,我知道,他直到死也是恨我的。”
顾凝有些惶恐,老太太向来享受生活,吃斋念佛,很少有这样颓废的神态,不禁有些担心。
老太太又道:“有时候我想,人要强这一辈子到底为什么?当年我和你祖父有段日子过得艰难,为了生意他东奔西走,借贷度日。那时候就想如果能有足够的钱,将儿女养大成人过安定的生活,就够了。后来生意做大了,心却更远了。直到有一天家里发生了惨事,大家携手并进,终于熬过去。可风雨之后,你也得承认,有些东西是怎么都回不去的。争斗了一辈子,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守着这些早就不和我一心的儿女,我自己都觉得……哎,若是让他们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偷笑。”
顾凝心下悲伤,嫁给大公子的时候她浑浑噩噩度日,嫁给楚元祯她才觉得人生算是重新开始,每日都觉得新鲜让人充满了期盼。
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温暖,让她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老太太的悲伤她能体会到,那种强了一辈子,心却仍然是软的,不服气的,可却没有办法再去争,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打出去的拳头也没有了着力点。老太太和老太爷的故事她知道的少,但是想来也不是平淡的夫妻,老太爷妻妾不少,最宠杨姨太太,老太太自然心有不甘的。
再过个把月就是老太爷的祭日,这些年每到这时候老太太都要病上一场。顾凝柔声安慰她,让她多多想开,又提议坐车出去走走,现在开春回暖,冰雪消融,外面的空气很是清爽。
老太太朝她笑了笑,“我无大碍,你且回去。这些天我都斋戒的,你们也不必再来请安。”
顾凝有些担心,但是老太太一直如此,她也不好再劝,只得带丫头回去。
下午顾凝都心神不宁的,做针线也没意思,手里死死地捏着那只小荷包只觉得像是□□一样。她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将钥匙交给她。她知道家里还有一只木箱子,里面放着账本、当年的地租收入等等进项,那些都是当家的人管。
这个只怕就是孙氏她们说的老太太一直死攒着不给人的那些。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比以往更加思念楚元祯,只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坐在屋里觉得闷,便让小池给她披了大氅去外面透透气。
寒凉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温暖,她呵着气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小声地跟婴儿说话,介绍她和楚元祯规划的雨亭模样。过了一会,便听见马蹄脆响,她心下一喜,对小池道:“少爷回来了。”
小池笑道:“是的,少夫人您还是快回家等,免得少爷知道您等了这半日该心疼了。”
顾凝嗔了她一眼,这丫头本来羞涩得紧,现在倒是也能开玩笑了。
片刻,暮色寒风里,一人步若流星,姿态俊逸,让她的心如少女看到初恋的心上人一般激烈地跳动起来。她往前迎了几步,几乎忍不住要扑过去,吓得小池忙贴身扶着她。
楚元祯一路小跑到了跟前,伸手要去扶她,顾凝却主动地偎进他怀里,当着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他便趁机喜滋滋地抱住。
小池和后面跟上来的茗雨笑了笑,两人悄悄地回了院子。
楚元祯怕自己满身寒气让她太冷,便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一并裹住,垂首笑道:“夫人今儿是怎么了?这般热情。”
顾凝眼眶酸疼,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儿,就是……好想你。”
楚元祯顿觉狂喜溢满胸腔,抬起她的下颌,不敢置信道:“夫人可当真?”
顾凝嗔了他一眼,“难道我要说这么肉麻的话来骗你么?”
楚元祯心口一紧,也不管是在外面,扣着她的后脑便吻下去,良久,顾凝挣扎开,脸颊绯红,嗔道:“呀,三郎你好过分,这是在外面。让五婶他们看到要笑话的。”
楚元祯揽着她往家走,“随便他们笑话去,反正我亲的是自己媳妇。”
吃晚饭之前顾凝让楚元祯自己去看看老太太,陪老太太吃顿饭再回来,她如此说,楚元祯便也不拒绝。等他回来顾凝自己也吃过饭,他神色稍见凝重,却随即又松懈下来,揽着她的腰去廊子底下逗画眉。
夜里顾凝跟他说楚楚柳珠的事情,还有大夫人她们“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大家合起来对付老太太一样。”
虽然没人明着表示什么,可她敏感地感觉到了异样,可能是老太太对她太好,让大家嫉妒怀疑吗?如今老太太又把钥匙给了自己,那岂不是更加不妥?
她跟楚元祯说了,他让她自己管着,不要怕什么,老太太给她可能就是对其他人太失望了。
顾凝不解,低声道:“可我也没做什么让老太太喜欢的事情啊?又没有展露什么之家才能让她刮目相看,为何要给我?”
楚元祯爱抚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没什么表示反而比任何表示更好,老太太这个人很奇怪,你太出众,特别是还有点能力的,她会反感。你有本事却韬光养晦,她反而喜欢。你跟她好,是真的无欲无求,她比谁都看得通透,日久见人心,通过细处看人,不听人说什么大话,也不用什么大事来考验人,这招她跟老太爷是一样的。”
顾凝叹了口气,“你们家真是麻烦。”
楚元祯捧着她的脸颊吻过去,等她求饶了才戏谑道:“还是我家吗?”
顾凝被他喷在脸上的温热气息弄得□□无比,只得道:“是我们家好了吧。”
老太太二月二十六大寿,但是自老太爷仙游之后她再也没有贺过寿,从二月二就开始斋戒,念佛,自己独守清净,不肯人打扰她,直到三月老太爷祭日。
二十六那日她独自呆在西耳房,明明炉火融融,温暖异常,她却还是病倒了。老太太一生病脾气就变差,不喜欢人家都守在她跟前。从前她生病都是四夫人伺候,如今也不例外,只是孙氏也日日守在那里,就算老太太让她们都各自回去也不肯。
老太太心烦对她们说话便没那么温和,孙氏虽然不喜却也忍着,四夫人向来了解老太太生病时候的脾气更小心翼翼地陪着,服侍饮食吃药睡觉等。
因为老太太生病,家里人也没心情去踏青郊游,加上春天要安排一年的事项,大家都很是忙碌。四夫人既要管家,还要伺候老太太也很是忙碌。
这日顾凝照例来探视,老太太看起来精神好一点,早上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还吃了一只青团。
“老四家的,你如今照顾我也累得很,还要照理家里的大小事务,我看以后不用每日来,我也没大碍。”老太太靠着厚厚的锦缎靠枕,有气无力道。
四夫人忙道:“娘,您这是说什么,您病了,自然要先照顾您,其他的事情也没那么大不了的。”
老太太看了孙氏一眼,“这不是有你大嫂吗?”
四夫人忙笑道:“娘,媳妇笨手笨脚,可孝敬娘的心可不比大嫂少,大嫂身体也不好,日日伺候自己身子也顶不住。还是我跟她一起分担的好。”
老太太面有难色,“你若又管家又照顾我,着实受累。”
四夫人忙接话:“娘,不累的,我年轻,受得住。”
老太太点了点头,怜惜地看着她,“但是我不能让你如此受累,我看这样,凝丫头也懂管家之道,让她帮着你处理一些事情。”
四夫人一愣,忙道:“娘,你真是病了,侄媳妇还有三两个月就要临盆,让她帮忙,这不是累着她吗?要是累出个好歹,那三郎还不得拿我是问呀。”说完她笑起来。又道:“不是有秀姐吗?娘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信不过她了?”
顾凝眼皮一跳,瞥眼从四夫人眉梢捕捉到一丝一闪而逝的冷意。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你们呀,就是这样,我为你们好,你们总以为我要如何。好吧,你想受累就这样吧。我也不管了。”
四夫人看了孙氏一眼,笑了笑,“大嫂,昨夜你守了大半夜,休息去吧。白日让三嫂和老五家的守着。”又对顾凝道:“阿凝,你身子沉,最近就别常走动。在家呆着等临盆之后再说其他的。”
顾凝看了老太太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她走后孙氏却也不走,只在外面床上歇一歇。
三月初老太爷的祭日一过,中旬就开始准备楚楚和茗雨的亲事,因为一个是顾凝的妹妹,一个是嫁人做妾,且老太太还病着都没有多声张。
只是茗雨有楚元祯张罗,秦家甚是看重,那边办得倒是热热闹闹。二夫人得了大笔的钱财,女儿的陪嫁却没多少,因为罗家说到时候会有丫头伺候楚楚,二夫人便连陪嫁丫头也省了,留下以后照顾元孝的媳妇。
出嫁那日楚楚面色惨白,泪水涟涟,特意来辞别顾凝,感谢她这一年来的照顾,虽然认识时间短,却比家里别个都有情有义,让她享受过被人呵护的滋味。她临行前去辞别老太太,因为哭得泣不成声,惹得老太太伤心至极,病反而有利害的趋势,孙氏狠狠地将楚楚骂了一顿,让人赶紧送她上轿离开。楚楚便哭哭啼啼地嫁了出去。
顾凝也有心无力,只跟楚元祯说,让他素日里跟罗家兄弟们多打打交道,生意上往来多了,给点好处,楚楚总也不会太吃亏,丈夫多少也会回护一些,不至于被大房欺负了去。楚元祯说他安排好了,让她安心待产,不要管其他的事情。
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家里一应喜事都简办,三月里文氏几个还有四月初楚元祯的生日都只吃了碗长寿面。郎中算了日子,顾凝应该是五月底生产,但是向柔却是四月里,所以家里早早地请好了稳婆。
王允修成亲,顾凝因为身子太沉自己没去,让楚元祯带着茗雨提厚礼去祝贺。楚元祯回来告诉顾凝,董小姐从京城来了,还问起了香楼的事情,听说她最近定了通州的亲事。顾凝心里不爽,欲问更多事情,他也不知,说太匆忙,只聊了几句就回来了。
楚元祯除了忙生意,还要盯着门前小湖面的雨亭建造,想等盛夏时候争取完工,同时还真个请人在那几棵大树上造树屋,亲自参与设计。还要抽空陪顾凝散步,去给老太太请安。
四月十二这日,痛了一夜的向柔终于开始分娩,应为疼痛叫声一阵阵地越发凄厉,就算隔着大院顾凝几乎都能听到。
想着听来那些生孩子很痛苦,很多人难产大人孩子双亡的,顾凝心里越发忐忑,没由得就觉得自己肚子疼。她喊小池:“你叫李婶来,我……肚子很痛。”
小池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她坐下,“少奶奶,您别紧张,是向姨娘生产,她好着呢,您别胡思乱想。”
顾凝却觉得自己肚子越来越疼,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割一样,疼得她大叫了一声,脸色唰得白了下来。
小池也吓了一跳,忙让巧针李婶赶紧去唤郎中,又让人去请三少爷回来。
这两个月顾凝一直和着保胎药,身体很好没什么事情,所以熟识的王郎中也有一个月没来。他随着李婶匆匆进来,净手之后坐在床前,小池把顾凝的手从罗帐内小心地捧出来放在垫布上。
王郎中搭了脉,神色立时凝重起来,“掀起帐子给老夫观观色。”
小池吓得手都抖了,忙撩起罗帐,王郎中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去外间轻声问:“可一直在吃老夫开的方子?”
小池忙点头。
王郎中又问可吃别的什么药,孕妇忌口的东西,小池急得都要哭了,连说没,他们一直份外注意,孕妇不能吃的一点都不碰,就连屋里其他人都不吃。这几个月少奶奶身子利索地很,除了王郎中给的保胎方子,其他的半点也没沾。
王郎中捋着胡子思索了半日,方回屋拿出针包暂时帮顾凝止疼,让她稍微好过一点。做完这些他又转去外间让小池拿保胎药的残渣给他看。
没一会小池派去的人回来说,老太太的药渣也被人倒在她们倒药渣的地方,混在一起没法分了。
王郎中根据多年的经验,或多或少也猜到一点儿,忙给顾凝开了新的方子,让人赶紧抓药煎药,又让人去熬参汤,他在外间守着。
茗雨不在,小池几个甚是惶恐,小丫头问要去请哪位夫人来主事儿安慰少奶奶,李婶想了想,“三夫人和五夫人吧。”分别派了丫头去叫,然后又让人也告诉一声四夫人,虽然她很忙,还要照顾老太太,可这等大事她是当家的不能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