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过年府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里里外外忙成一团。只有顾凝是真的清闲,有几个丫头陪着解闷,做做针线,或者去跟老太太说说话。如今熟了,她知晓老太太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情情爱爱。顾凝便不断地编故事,编了就给她讲,有时候一天一个,有时候一天讲一段,结果老太太听得如痴如醉,恨天黑得太早,第二天一大早就让人给楚元祯递话,让他先把顾凝送去她的院子再忙活去。
年一过,亲戚间开始递帖子拜年,男人女人都忙活。顾凝因为有身孕,加上外面冰天雪地,楚元祯也舍不得她出去吹风。娘家那边接了老爹和顾冲来住了两天,楚元祯又带了茗雨去探望了王夫人,还送老爹回了一趟历城拜访娘舅等亲戚。
顾凝则每日在家陪着老太太几个说话讲故事,其他夫人都要走亲戚,正月里难得空下来。到了十五元宵节,亲戚也走动得差不多,大家便热热闹闹地看花灯。年轻人上街看,老太太夫人们都在家里,也带着丫头们扎了精致的灯笼,顾凝几个画了各种花鸟人物图画糊上,还做了灯谜让人猜,老太太很感兴趣,大家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这日楚元祯带茗雨去作坊看看,顾凝吃过早饭,照旧领着小池几个去老太太院里做针线讲故事。进入七九,河边杨柳新绿,地面湿润轻软,河面春冰消融,流水潺潺。她停在河边看了一会,如今楚元祯已经开始准备请人来门前池塘上盖雨亭,整齐地码着一些黛瓦青砖。
呆了一会小池笑道:“少奶奶,虽然开春,可天气还是冷,我们过去吧。”
顾凝抱着手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了东院,经过大爷院墙外恰好碰到张姨娘。她竟然主动上来给顾凝问了好,还请她家里坐。
顾凝笑了笑还了礼,说改日去,今儿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小池也倍感奇怪,跟顾凝小声道:“少奶奶,看来张姨娘真的被文姨娘收拾乖了,一起住了些日子,如今张姨娘不但对她好,就连我们也跟着和气起来了。”
巧针笑道:“以前是仗着大爷宠爱她,可家里是老太太做主,她要是认不清形势,能行吗?”
谁知道进了老太太院子,顾凝立刻就感觉一股不平静的气息,给小池使了个眼色,她立刻碎步跑进去先打探一下,没一会儿回来告诉禀告,楚楚和柳珠在老太太屋里哭呢。柳珠不想嫁去通州,太远,楚楚因为什么她没打听到。
顾凝想了想,还是领着人进去。
守门的丫头立刻进去通报,然后请她们进暖阁。
老太太靠在炕上一只黄花梨束腰小桌上,脸色沉沉的,原本很喜欢拐着的沉香色引枕随意地扔在一侧。屋子里气氛压抑,原本暖融融的炉火反而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地闷。
顾凝看楚楚和柳珠跪在地上,一个泪痕满面梨花带雨,一个扬眉撅嘴,一脸倔强。她笑了笑,对老太太道:“外面柳树好看得很,现在正是梅红柳绿呢,我看还有几丛迎春花都零星开了,不如今儿我们出去走走。”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幸亏还有你,否则我真个要气死的。”
顾凝笑着给丫头使眼色,让她们扶起地上跪着的两人,“这是怎么啦?大过年的,正月还没出呢。”
楚楚只顾拭泪,委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柳珠气愤道:“二婶财迷,要将楚楚给四姐夫的哥哥做妾,三嫂你说这算什么事情?二婶儿竟然同意,还撒泼耍赖地说女儿是她养的,让大家谁也别管,谁要是管了就不当她是自己人。你说她这叫人话吗?”
顾凝蹙眉,这二夫人真是越来越过分,看老太太定然是很生气的。她或多或少也听说二夫人一直想分家,觉得如今住一起处处被人挟制,吃得穿的都比人差,年底分红她男人管着鱼塘和果园,可他们家一直是最少的今年也闹过,不过被三爷骂了一顿,都好了一点。
顾凝觉得这事儿也颇难办,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能反抗什么?当年她被许给大公子,也想着反抗,可哪里走得了?离家出走,被抓回来,就是一辈子的污名,父母也跟着抬不起头。她虽然相帮楚楚,可也不好说话,二夫人这次明显就是撒泼,那话将大家都噎住,谁若是替楚楚出头,就要管着他们二房分东西少之类的空额。这话,自然只有老太太能说。
可老太太看起来也不想管的样子。
老太太看了她们一眼,“现在你们的亲事,我还真不好管。再多管,你们父母都说我这般老不死的,还要去管小辈的亲事。”
她语气平平的,像气话,却如鞭子抽着楚楚和柳珠,吓得两人立刻跪下。
如今她年纪大了,家里虽然一直是媳妇当家,可最终的大权自然还是在她手里,家里的地契房契这些也归她支配。最近总有人传言,老太太年纪大了,在找接班人,跟顾凝那么近,很可能会把当家位置传给她。不管庶出嫡出,只要老太太选定的,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那她就是当家的。虽然有人表面如常,可顾凝也感觉得出,那笑容里总多了点什么,沉甸甸的。
顾凝心中无愧也不去在乎那些流言,跟老太太一如既往,不会特意献媚,也绝对不会刻意疏远。从去年来看,好多事情上,都现出了各夫人爷们儿对老太太把权的不满,总想着大家还是分开的,就算家小点儿,可各人管个人的。
柳珠说四夫人想巴结章家,所以挑唆母亲将她嫁去通州,二夫人想巴结罗家,多得钱财,所以卖女儿去做妾,她们父母是断然不听的,可老太太是当家的,应该为她们说句公道话。
柳珠不服气道:“那个罗家三少爷,比他弟弟还不如,整日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兄弟两个出去放荡寻欢,同叫一个歌姬,甚至……甚至还有男倌儿,这样糜烂的人,怎么能把楚楚姐姐推进火坑去?他不过是上元节就着灯光那么扫了一眼,就说好看。那回去仔细看够了,说不得明儿就扔了。那楚楚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再说了,四姐还在罗家。原本的姐妹,如今一个是妻,一个是妾,这让她如何抬得起头来?”
柳珠说的对,可顾凝看老太太脸色越来越差,便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柳珠虽然领会,却还是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顾凝见老太太不说话,又向外看看,李秀姐四夫人都没来,看来这事儿都是早就知道的,只不过今儿才拿出来商量。
如果老太太插手了,二夫人会接茬闹吧,至少上一次老太太已经骂过说她卖女儿,今儿她给楚楚找的这门亲,门当户对,只不过是做妾。但是二夫人打着对楚楚好的旗号,这让老太太便不能说啥,毕竟罗家三少爷虽然传闻花心,可也不曾虐待妻妾,又门当户对,这亲事便驳不得。
没多久四夫人等人便相继来了,纷纷来劝老太太别生气,也有人说楚楚两个不懂事,拿这些事情来烦老太太什么的。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淡淡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说了老四家的当家,那你就要把家当好了。我年纪大了,消息也不灵通。不便再管什么的。”
四夫人忙道:“看娘您说的,媳妇儿不过是替您跑跑腿儿,这主意还得您来拿。”说着又吩咐人赶紧摆饭桌,让老太太吃晌饭。
顾凝悄悄地问五婶,“五婶儿,这事儿就真的这么着?楚楚妹子去做妾,怎么都……”
五夫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哼了一声,挽着她的手往外走了一点,道:“说多了都没用。罗家如今跟四嫂也有生意做的,她以为我们不知道。难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顾凝叹了口气,看来这事儿还真不是那么简单,想到楚楚……她也觉得闹心,索性先不去管。
柳珠的事情大家多说她无理取闹,因为章家公子是极好的人品,相貌英俊,彬彬有礼,也算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柳珠只说不愿意嫁,三夫人性子向来和顺,这次竟然也不惯着她,只让她别任性。
柳珠气呼呼地道:“自然,你们都嫌我碍眼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几个夫人都说她如今越发奇怪,小时候很是乖巧可爱,那时候三爷将她放在肩头,领着她出来见人,模样俊俏,嘴巴又甜,大家都说长大了可了不得。谁知道如今却又古怪又倔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不懂。
孙氏瞪了三夫人一眼,“都说女儿随娘,怎么都没看出柳珠哪里像你,也不知道你们夫妻怎么教孩子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三夫人脸上惨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五夫人看不过,讥讽道:“大嫂拿自己的歪梁当正梁,自然说人家都歪了。”
孙氏冷笑,“哟,这就姐妹情深?你还真当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五夫人脸色一沉,声音也尖利起来,面相发凶,“大嫂,你可把话说清楚,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别拿自以为是的东西来吓唬人。”
孙氏撇撇嘴,“不做亏心事,你也甭心惊。”
五夫人脸色铁青还要纠缠,暖阁的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外面众人只得闭了嘴。
李秀姐从暖阁出来,打了个手势让大家都各自散了,又对顾凝道:“三少奶奶,老太太请您留着一起吃饭说话呢。”
孙氏横了她们一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飞快地走了。
五夫人气得直大喘气,三夫人脸色如土,二夫人在一旁窃窃冷笑,几人也不说话,各自离开。四夫人叹了口气,低声对顾凝道:“这才过了年,大家火气就大起来。”
顾凝看着几位夫人离开的背影,缓缓道:“元宵节不是还说说笑笑的吗?”
四夫人摇了摇头,“谁知道她们怎么想的,最近倒是奇怪起来,元宵节一堆夫人们坐一起聊天,个个都是锦衣华服,金玉满头的,倒是我们家的妯娌们朴素得多,被人比下去,大家心理都有不满吧。可是老太太不肯加月例,也不肯提高大家的头面开销,眼瞅着三月踏青,大家自然不想落人下风。”
顾凝微扬了扬眉,每逢过节,这些夫人哪个不是装扮得花枝招展,还想如何扎眼?要论款式之类的,自然不能跟那些以开首饰铺子的人家比。这些不行,可熏香这类上楚家也是独领风骚的,她们为何看不到这点呢?
四夫人看了顾凝一眼,“侄媳妇才来这么短时间,可在老太太眼里,比我们得力多了。说话也好使,现在老太太也喜欢听你说话,不如你跟老太太说一说,看看加月例增加用度,行不行得通。”
顾凝笑了笑,“四婶,不是我不帮忙,委实也不好开口。如今四婶当家,若是我去说,倒让老太太觉得我侍宠骄纵,管不该管的事情。四婶当了家,自然有权力决断的。”
四夫人嗯了一声,“你快进去吧。”
等她们都走后,顾凝便进了暖阁陪着老太太用了饭,李秀姐伺候完,带领丫头们把饭桌撤了,老太太让她自去忙活,留下顾凝讲故事听。
老太太朝顾凝招了招手,亲切道:“阿凝,来我身边坐。”说着亲自拿了个豆绿色厚厚锦垫给她,顾凝道了谢坐下。
老太太从身后摸出一只绣着大红牡丹花的黑缎小荷包,笑微微地递到顾凝手里。
“这个你收着,谁也不要告诉。”老太太神态无比端庄。
顾凝慢慢地扯松了系带,见里面是一把大大的铜钥匙,她诧异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