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学潮能够感觉到,南功的背叛,对中校长的打击不小。中校长可能重新深刻地思考了许多问题,也对自己有了一点反省,不仅在行政方面要完全依重于他,对生态模拟研究,也可能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感觉有完全推翻南功原来那一套的想法。按南功的做法,模拟大棚里种了各种作物,也聘请了几个高级专家,但要种的特色花草树木,不仅种不出特色,勉勉强强成活那么一些,也是病病歪歪,连人家普通的都不如;嫁接的那些茄子黄瓜,不仅成活率低,即使成活,也元气大伤,很少能正常结果嫁接也特别费工费事,更别说高产特产了。其实当初他就反对过,认为嫁接也许就像器官移植,费尽心机移植上,仍然不如原配的好:他就见过一个移植的手,虽然说移植很成功,但那只手也是皮包骨头,更多的毛细血管和肌肉就没法接活。种植养殖都没成功,请高级专家的费用却一分没少,到现在,钱已经花光了,要继续维持,已经很难。东学潮觉得是重新提出植物地下生态系统研究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提出,机会千载难逢。东学潮试探地说:“南功搞的那一套,现在证明不仅不行,简直就是糟蹋钱财。我有个想法,也不知妥当不妥当。咱们改变一下策略,在等待二期投资的同时,是不是积极申请几个小项目,小项目多了,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中增长说“申请小项目当然可以。你以前说过要研究地下生态系统,我觉得也是可以的,在模拟大棚里一边种植作物,一边研究地下生态,两边都不耽误。但这种纯粹的研究,只能向科研主管部门申请。科技厅的杜厅长你也识,你多跑一下,争取早点申请到一笔经费,一边研究,一边维持系统运转。”
果然被他猜中了。东学潮高兴地说:“我明天就去找,想办法把项目跑下来,然后再设想几个项目,试着向国家科研部门申请一下。”
中增长说:“我是老了,原想在科学领域大干一场,干出一番大的成绩,现在看来,一切都要落空。但你不同,你们有的是时间,一切都可以等待,都可以慢慢来。而且路我给你们铺好了,你们可以等待模拟项目重振雄风,也可以现在搞一些小研究,取得一些实际的成果。有了一定的名声和地位,有了一定的资本和条件,然后再图谋大的成果。”
中增长的情绪是低落的,模拟项目的失败,南功的背叛,双重的打击已经让他失去了雄心。东学潮知道不应该再说不愉快的,但愉快的事只有他的心里才有。东学潮只能表决心,决心努力把事情干好,不辜负校长的期望,尽快干出成绩。
中增长闭着眼睛。感觉中校长要休息了,东学潮只好问肚子还难受不难受。中增长摇头。东学潮给中增长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告辞。
东学潮一路小跑下到一楼,他的心情愉快得想飞。中增长终于同意地下生态研究了,而且是碰了壁后的同意,这不仅说明了他的先见之明,也证明他各方面都要高他们一筹。接下来,就该他登场了,就该他大展宏。
东学潮急迫地想给科技厅的杜厅长打电话。评首席科学家,科技厅是牵头承办单位,他当选,当然也有杜厅长的功劳,借感谢的机会,先联络一下感情,然后再想办法加强联系,把地下生态研究项目申请下来。
可惜的是杜厅长的儿子已经毕业。但不管怎么样,还应该在杜厅长的儿子身上做文章。杜厅长的儿子在学院上了五年学,先是专科,然后专升本。这期间学院对杜厅长的儿子照顾不少,虽然那时杜厅长还是教育厅的副厅长,但面子也足够大,有事杜厅长会找到学院,学院总是尽力帮忙。算算,杜厅长的儿子也工作两年了,应该力劝杜厅长的儿子读在职研究生。在职研究生由学校来考,他当然有办法让他考上。回到家,东学潮坐了想一阵,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最好的一着棋,不破财不惹事,没有一点麻烦,又能抓住这个厅长:让杜厅长围着儿子来转,让儿子围着他来转,他紧紧牵住儿子这根缰绳,就不怕杜厅长不跟着他转,也不怕杜厅长不批准这个。
打通杜厅长的手机,杜厅长一下没听出他是谁。东学潮只好报上姓名。杜厅长说:“最近事情太多了,忙糊涂了,你的事初选名单是我审批筛选提供的,终评结果刚出来,我还没顾上问。”
东学潮急忙说:“您的事情那么多,当然忙不过来。我已经当选了,我特意打电话感谢您,等您有空了,我再登门拜访。”
杜厅长再不说什么,东学潮也突然感到不知再说什么。感觉杜厅长也太冷淡了,也太世故了。杜厅长的儿子要毕业时,杜厅长来找过他,那时他是学院管学生工作的副院长。杜厅长说儿子要选干当公务员,需要有当学生干部的经历,也要有三好学生证书,这些,他都按他的要求给办了,儿子毕业,感情就淡成了这样。东学潮只好问他儿子的情况,说:“您儿子工作得怎么样”
杜厅长说:“现在的政策,大学毕业都要到基层去,我们做领导的就得带头,儿子在一个乡镇当干事。也好,在基层锻炼一下,对他也有好处。”
东学潮表示赞同后,说:“但他的前途还得早做考虑。现在本科学历已经不行,我今天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今年在职研究生招生开始了,您儿子杜小飞我觉得不错,得让他再深造一下,把知识面再拓展一下,拿个硕士文凭,把条件创造好,以后就会顺利得多,工作起来腰板也硬得多。”杜厅长聰哈着,好像并不感兴趣。这样的消极态度让东学潮浑身退潮,他还以为这是一个大礼包,人家却不但没有一点惊喜,好像这事可有可无。东学潮说:“现在考研热,谁家的孩子都想读个研究生,所以在职研究生也不容易。我觉得还是深造一下好,儿子还年轻,条件创造好,路就平坦了。如果没有条件,有时遇到机会,也不一定能挂上钩。您看现在公示领导简历,第一条就是学历,就像人说的,有能力没学历,无能为力;有水平没文凭,空无凭。以后要在仕途上干,必须要有个高文凭,没有这个东西,每次提拔都是一道坎,文凭高了,不提拔也说不过去。”杜厅长说:“我是想让他考一个正式的研究生,现在文凭这么泛滥,在职的将来算不算数,也难说。”
竟然想要全日制的,全日制的要国家统一考试,这点杜厅长当然清楚,他太高估他的儿子了,那么一个纨绪子弟,考全日制研究生,简直是异想天开。东学潮说:“正式全日制的没法办。要不这样行不行,先上个在职硕士,在职硕士两年就能毕业,而且工龄工资都不耽误,接着再考一个全日制博士。博士招生不统一考试,一切都由学校来决定,一切保证没一点问题,您看怎么样”
杜厅长又支吾几声,说:“那就按你说的办,你们南校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要小飞读他的研究生,我不知道你们哪个专业更好一点。”
杜升任科技厅厅长时间不长,南功竟然跑在了他前面,东学潮意外得一时转不过弯。杜厅长的儿子进校时,成绩就差一点,是南功运作,弄了一个定向生,才进了学校;后来专升本,也是南功给操作的,南功和杜厅长的关系,当然要铁一些。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东学潮说:“我们是同一个专业,上谁的研究生都一样。只是南校长事情多,可能照顾不过来,我在学院,研究生的培养管理以学院为主,我可以直接照顾培养。总的来说,上谁的都是我们学院的学生,都一样。只要孩子有前途,上谁的都没问题。”
杜厅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拜托你了。”
东学潮坚定地说:“这您就放心吧,您就不用管了,一切让小飞和我联系,我负责把一切办好,您不用操一点心。”
杜厅长说:“感谢的话我就不用说了,咱们是朋友,说感谢就见外了。你的事我也为你考虑了,你们可以报一个研究上来,但经费不会多,最多几十万。”
省科技厅的研究项目,一般最多就是几十万,再多的大项目,可能要发改委来批,这也许是中校长不愿意出面申请的原因。但能有几十万也可以了。这几十万申请下来,虽然仍然得挂中校长做主持人,但至少他可以自己独立研究,中校长也不会过多地干涉,也算是自己娶老婆自己过日子。东学潮很热情地感谢一番后,结束了通话。
东学潮再次觉得自己的运气特别的好,简直就是心想事成,看来算命先生算得还算准确。当时的情景他现在还记得。那年他大概是十一二岁,家里突然来了一位算命先生,说算不准不要钱。母亲不算自己,只算儿女。先生抓住他的手时,不住地点头,然后便说好命,四十岁以后,就能大富大贵。细想想,时间都说得相当准确。当副教授那年,刚好四十一岁,当副院长,四十二岁,当院长,四十三岁,当教授,四十四岁,今年四十五岁,又被确定为博士生导师,现在又成了首席专家,而且已经取代南功主持研究项目,并且眼看又能申请到一个研究项目。一年一个台阶,一年一大进步,而且还有加快的趋势。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也许能当上副校长,然后得到更多的头衔,如果研究有点突破,退休前当院士,也不是不。
心里高兴,什么也不想再干,也坐不下来,心都激荡得想往外面飞,想飞到九霄云外。是该庆贺一下了,应该找几个朋友,到饭店,到酒吧,到舞厅,好好大吃一顿,好好大闹一场。要行动时,想想又很无聊,也不像知识分子。感觉有点干,忙碌了大半天,还没喝一水。到厨房拿起热水瓶,空得像几天没装水了。这哪里像个家。返回客厅,扫视一遍,整个屋子空荡得让人心慌,仿佛这屋子就不曾住人,他仍然是光棍一条,更别说家的温暖和生气。一股悲哀又禁不住涌上心头。混到这个地步了,还要忍受这样的清苦,真的有点悲哀,和中增长比,还差得很远。活成中增长那样,也许才能称得上幸福。人家事业有成自不必说,回到家,老婆就是贴心的温暖器,先把丈夫温暖舒服了,才算完成了任务。看来事业成功了,那只能算成功了一半,家庭不成功,一半就没有了。只有一半的人生,然算不得的生。
只有和万兰那个家,才最像个家,即使天天争吵,那也像家。感觉万兰仍然是爱他的,甚至仍然把他当作丈夫。每次去,还是像对丈夫那样对待他,第一句话总是问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再想吃什么,然后总有他想吃的东西摆上来。东学潮的心有点发酸,都说得到的往往不去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看来这也是普遍现象。东学潮看眼表,时间并不晚,他也想去看看女儿。给女儿转学的事办得很顺利,女儿也开始在附中上课,情况怎么样,他得过去看看。
打通万兰的手机,问候几句,说他想过去看看。万兰说:“你来干什么,这又不是你的家,让不让你来,我做不了主,你得问女儿。”
万兰的语气是愉快的,让问女儿,女儿当然希望他去。东学潮说:“你巴电话给女儿。”
女儿接过电话,就愉快地喊:“爸爸,来时给我买一盒花脸冰淇淋。一盒不行,给我妈也买一盒。”
女儿是聪明的,也是可爱的,懂得维护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可惜女儿的一片苦心都是白费。东学潮买了花脸冰淇淋,又买了一大包各种小吃,还买了一只烧鸡,感觉已经很温馨了,才很满意地走出超市。
刚把一堆食物摆在女儿面前,手机响了。是他的硕士研究生胡悦悦打来的,说理工大学申院长的那些硕士论文,有一篇实在太差,语言不通,论点不清,结论也没有,能不能不通过。
胡悦悦是学生里面最能干的一个,成为他的硕士不久,能力就突显了出来,什么事都主动去干,他没想到的,她也能想到,而且有一定的领导才能,有什么事,通知给她,她就会组织同学去做。很快她就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助手,研究生的事,她能做的,基本由她替他去做,而且做得很好,水平明显地要超过她的同学。最近太忙,申院长研究生论文的审阅,他也交给了她,让她先看看:有问题的,写一个修改意见;没问题的,就赞美几句,拿不准的,就问他。但不通过可能不行,这得问问申院长,看他什么意思,至少得商量一下。东学潮对胡悦悦说:“你先放一放,等我和申院长商量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放了电话,东学潮又觉得应该告诉胡悦悦,大致看一下,自旨过得去就行了,申院长找他评阅,也是走一走过场。因为按有关规定,硕士毕业论文在答辩前,要找外单位的专家评阅,评阅合格才能答辩毕业。那天申院长打电话来,问他带了多少硕士研究生,能不能互相评阅论文。他回答后,申院长说咱差不多,他也每年毕业七八个,两人正好互评,然后固定下来,每年都这么做,省得年年请别人。这当然是好事情。研究生学位论文外评,每年他把七八个研究生的论文寄给别人,同时也要寄去七八千块评阅费,而他自己每年能收到的评阅论文,也就是三四个人,三四千块钱。这当然有点不公平。去年和南功闲聊,南功说他每年收到的职称学位等各方面的评阅费,至少也有三四万。南功是省学科评委,又是全国性学会的秘书长,也是专家库里的评委,把握着博士点、职称、研究项目等学术评审定夺的权力,许多人当然要巴结他,名正言顺收点评审费,当然是分内的事情。这样的钱,他也得想法去挣。他和申院长互审,你的钱给我,我的钱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每年也可轻松挣点小钱,而且对论文中的一些问题也可以商量解决。只是这笔评阅费,他还不能完全给胡悦悦,在白玉婷的坚持下,买了一套二百三十多平米的复式商品房,首付了一百四十几万,还贷了八十万贷款,经济方面的压力,也让他时时头皮发紧。真是亏了胡悦悦,等以后有了钱,一定给她丰卜偿一些。
万兰已经把鸡肉和各种零食摆在了桌子上,又打开一瓶葡萄酒。两人默默地喝酒。很快感觉气氛有点沉闷。东学潮想说评上了首席科学家,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说了,只能激发她更多的要求。万兰却突然说:“怎么今晚突然跑我这里来了,是不是和小老婆闹矛盾了?你现在好啊,在老婆那里受了气,就来我这里找温暖,想过没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竟然以为他在家闹了矛盾,气也耿耿于怀。离婚也是她闹的,现在句句都怪他,一点也不反省自己。东学潮说:“我也没闹矛盾,相反,今天特别高兴,就特别想看看女儿。”
万兰说:“怪不得,你倒好潇洒,高兴了就来,不高兴就不来,女儿成了你的娱乐工具。什么时候都考虑你自己高兴,什么时候都想着你自己享受,你什么时候想过义务和责任?既然你要管女儿,你就应该管管她的前途,管管她的学习,学习不好,你怎么高兴?女儿最近学习又下滑了一点。你看看人家小倩的爸,回到家就不出门,整个心思都在小倩身上,进门就辅导小倩的学习。女儿看在眼里,总是说人家的爸如何如何,自己的爸怎么怎么。你这样,女儿能不伤心?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父亲,她能不恨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