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学潮决定明天把文章中的一些关键词输到査重网上,看一下重复率有多高,如果不超过百分之五十,就不会有问题;然后再査一下题目,如果有重复,再把题目修改一下。
如果能在高级别刊物上发表出来,不仅中校长高兴,也表明他的文采和能力非同一般。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当一个副院长当然绰绰有。
但在权威刊物上发表不大可能,即使出大价钱,即使人家答应发表,排队等候也得一年半载。中校长的儿子马上要毕业,根本没有时间来等。
那次省报记者老张来采访,谈过他们的理论版也发学术论文,只是收费高了点。他决定明天打电话问问,如果能在那上面发,也算一条好的出路。
第二天査重复率,无论输哪些词,重复率都很高。东学潮只好花了一天多时间,把论文仔细揉搓修理了一遍。
记者老张是夜猫子,等到快中午,东学潮给老张打电话。老张告诉他,报纸开辟了一个社会理论专版,专门弄这一类的文章,只要思想内容没问题,他完全有把握弄上去。只是费用又涨了,每个字涨到了十块钱。
一个字十块钱,一千字就是一万块,二千字就是二万块。老天,真是一字千金。如果字数再少,豆腐块那么一点,中校长肯定不满意。东学潮的心还是有点紧缩。
老张说,版面费的发票只能开成广告费。但科研项目中不允许报销广告费,只能开成印刷费或者资料费。老张说:“开印刷费也可以,把广告费的发票拿到印刷厂,再上一次税,就可以开成印刷费。”
又得胡倒腾胡日鬼,这种胡倒腾的发票太多了,倒腾得让他有点害怕。治沙科研费虽然不少,但支出却远比预算和想象得要多:种沙棘要花钱,研究要花钱,买工作用车要花钱,出书要花钱,出差研讨会要花钱,打点各种关系要花钱。一头肥猪,能吃肉的动物都来吃,吃过了,还不能写明是哪种动物吃的,只能笼统地全部算在科研这头巨兽的头上。一路花下来,那天算账,中校长也吃一惊,甚至不相信钱只剩余那么一点。中校长的怀疑让他心惊肉跳,许多花项中校长不记得,他也说不清楚。因为许多开支,发票账本和实际支出两回事,许多发票都是张冠李戴,甚至就是无中生有。这么多胡日鬼的发票,他当然说不清楚。当然,更说不清楚的是他私自用的那些钱,这些钱当然要隐蔵在说不清楚的那些发票里,而且还要努力说清楚蒙混过去。他只能努力向中校长说明解释,但中校长还是半信半疑,然后要他以后小心花钱,要记阴阳两本账,数目大一点的项目要向他汇报。中校长的话让他琢磨了多天,也悔恨了多天,感觉在财务上,中校长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不信任。特别是小心花钱那句话,到现在他都觉得大有深意:有可能是告诉他花钱要小心,不小心就要错误,也有可能是说他花钱胆子太大了,警告他以后要小心。话说回来,这一阵他的胆子也确实大了些,和马珍珍谈恋爱花钱,又追求白玉婷也花钱。钱天天往出花,他也不知道花出去了多少,也不知道虚报了多少用工费资料费专家咨询费。这样下去,失去中增长的信任不说,哪一天露了馅,就是经济犯罪。坐牢这样可怕的事,想想都让人发麻,进了牢房,纵有多少雄才大略,也都全部归零。那天他就想了一晚,犯法的事,他决不再干。他现在已经是高级知识分子了,用不着再干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学问和地位来挣钱,这样挣来的钱,花着安心,也有成就感。但这三万多块钱,又从哪里出,再倒腾进科研费里,他确实有点怕。
想请示中校长,东学潮觉得没有脸说。花大价钱发稿子,就等于否定了论文的学术水平,他没这个脸,中校长也会难堪;而且他在中校长心里的学术水平,也会降到屁股以下。以后再有事,也不一定再用他,以前所有的努力,也可能归零。再说了,如果请示中校长,中校长很可能说钱他自己出。这钱能让中校长自己出吗?如果真的让中校长出,那他就是二百五,这个好事也就变成了坏事,好心也变成了驴肝肺,等于割下驴球祭神,驴也疼死了,神也得罪了。
东学潮决定打电话从侧面问一下中校长,如果中校长问到钱,就说可能要花一点,看中校长怎么说。
打通中校长的电话,东学潮先汇报科研方面的事,然后问儿子的论文发表在省报理论版行不行,发三千字左右够不够。中校长说:“省报是正经的省级党报,影响要比刊物更大,能在那上面发,就可以了。在报纸上,三千字也不算少。”
竟然还要影响。省报发行几十万份,中校长当然要看,说不定会向别人夸耀,东学潮突然意识到,文章的质量也不能马虎,得重新弄一下,弄出一点新东西,弄出一点实际内容。好在能在报纸上发表中校长很满意东学潮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不想放电话,但费用的话又没法说,人家也不问。还有,当副院长的事他和西书记商量没商量,打算什么时候商量,也不给个回话。费用的事就算了,钱是身外之物,副院长的事不能不说。东学潮只好编造说:“南功院长可能对我有意见,我去找他,想谈谈当副院长的想法,结果他一心想提拔白玉婷,说根本不可能考虑我,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中增长拿不准该不该把一切告诉他。上午,他就和西书记谈了,西书记一否定,而且列举了许多白玉婷当副院长的理由,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西书记分管组织人事,这方面当然西书记说了算,更何况还有学院的大力推荐支持。他只能变通。西书记说白玉婷在科研推广方面成果显著,也显示出了很高的组织领导才能,于是他提议学校设立一个科技成果推广处,专门搞科技成果推广,以加强学校的科技成果推广转化力度。西书记也表示同意,说科研成果推广确实是件大事,成立专的领导机构很有必要。然后西书记提出让白玉婷分管科技成果推广处的工作,说学校将以白玉婷他们以前的科研推广为基础,组织全校的力量,去三阴山搞一场声势浩大的推广工作,为社会做一些切实的事情,也为学校做一些切实的事情。白玉婷有这方面的经验,领导这一工作,再合适不过了。他当然没意见,西书记当然也不会对东学潮当副院长再有意见,事情就算这么基本定了下来。要说清这些,感觉说来话长,中增长决定现在不告诉东学潮这些,也防止他在别人面前乱说乱吹,而且这些事情东学潮知道得多了,也会自感腰板硬有后台翅尾巴,对谁都没好处。中增长说:“副院长的事你就再别乱跑乱活动了,也别再问,怎么办我自有打算,也自有安排,你相信我就行了。”
有校长的保证,事情当然就没问题了。东学潮高兴得一连答应,再说几个谢谢,才说校长再见结束通话。
只是钱的问题还得想办法。看来自己这辈子就是受苦劳累的命,伺候中校长还不够,还得伺候他儿子。这命苦的,好像注定了要当他们父子两代的奴才,注定了要伺候他父子两代。
不管怎么说,论文还得尽快发表,发表费还得自己先垫付上,以后怎么办,只能以后再慢慢来填补。他相信,当了副院长,他能支配的权力将更大,能够使用的办法将更多,回旋的余地将更广阔,处置这么一点钱,很可能不在话下。再说了,人家为升官要花那么多的代价,他花这点钱,权当是买官了。
可自己的手里,已经是身无分文。和万兰离婚,虽然房子和一切家具都归了他,但存款都是她的,有多少他也不知道。当时他也是被气疯了,恨不得立即离开这样的biao子烂货;如果是现在,他会冷静得多,她那么急迫离婚,就应该要一定的丰卜偿费,至少得从那个房地产老嫖客身上敲打出几十万的损失费来。确实太可惜了。东学潮不由得叹气,觉得那时真是书生意气,以为自己是条汉子,以为自己一身浩气两袖清风,现在看来,真是幼稚可笑。
但不投资不下种就不会有收获,比如修高速公路,投巨资,才能赚大钱,而且路宽广平坦,车才跑得快捷,别人才给你排队交钱。这一点,前妻万兰深谙此道,她有钱就投资放贷,现在说不定已经暴发成富婆了。
马珍珍手里可能有几万,但孤儿寡母,这钱绝对不能借,他也张不开。
妹妹那天来电话,说妹夫打工干得不错,先是给移动公司挖沟埋电缆,后来在墙上打洞穿电线,现在,已经背个仪器给各家各户安装宽带了,工资也从早年的每月几百挣到了每月上万,今年回来,一次就带回来六万。而妹妹也没闲着,和公婆一起种了四五个大棚,一年也能收好几万。不如给妹妹打个电话试试,借几万周转一下,反正她这几年也不用钱,等她儿子长大用钱时,他不仅早有能力还钱,说不定已经是校级领导,让她的儿子上大学读研究生,易如反掌。总之,借点钱铺路,决不会让她吃亏,借钱给他,某种程度也是一种投资,而且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打通妹妹的电话,闲聊几句,问妹妹有没有钱。妹妹立即说有,也不问干什么,很愉快地问要多少。东学潮犹豫一下,也把原计划的两万说成三万。妹妹愉快地说行,好像是他给她钱。也说不定妹妹真的听错了。他刚要再往清楚说一下,妹妹却问什么时候要,她送过来。东学潮一下感动得有点哽咽,到底是亲妹妹。东学潮平静一下,说:“哥借钱,也不是自己花,哥是在投资,是在给咱们全家投资。等哥发展了,不仅加倍还你钱,也把外甥接到省城来上学,让他上最好的大学,将来也给他找一份很好的工作。”
妹妹说:“哥你不要说见外的话,你是我的亲哥,只要是我有的,你想要什么说一句话,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和外人聊天,我就想夸你,谁都知道我有一个有学问了不起的教授哥哥,我见了谁都高抬一头。”
东学潮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他清楚,他的学问和本事,离家人的想象和期望还远,还远没有光宗耀袓的本领,妹妹说他有本事真让他惭愧脸红。好在他正在努力,而且已经初见成效。等着吧,亲人们,让你们真正骄傲、让你们真正享受的那一天,肯定会到来,而且已经不会遥远。东学潮止住哽咽,说:“你不用送,我也想去看看你们,我现在有公家的车,开车去,半天就到了。”
南功再将报纸细看一遍,省科技奖获奖名单里还是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三阴山这个项目;而西书记,凭三阴山的成果,当选为省科技功臣,重奖五十万。也许是哪里漏掉了,西书记获得功臣,说明人家不但认可三阴山这个项目,而且还相当看重,要不然也不会获得这个唯一重奖。认可这个项目,这个项目却没有获奖,连三等奖都没有,他们这帮直接研究的人员,更是没一个获奖,这当然很不正常,也不大可能。三百多个奖,一般的研究,一般的研究人员都获奖了,本校获奖的也有十几个,他们这个公认的最大成果,也轰轰烈烈推广了几个月的大成果,却什么也没有。南功有点恼羞成怒,血也一浪一浪往脸上涌。他希望是搞错了漏排了,或者是哪里出错了。这件事学校科技处长应该知道。抓起电话问科技处长,处长吞吐半天,说:“学校上报项目时,要提交校学术委员会讨论决定,他们认为你们的项目材料有点问题,所以就没上报。”
竟然是没上报!南功差点将电话摔到地上,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着说:“为什么!材料有什么问题!有问题你们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私自卡下了我们的材料!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整人!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们怎么得罪你了!”
处长好像一直在解释,南功停止怒吼,才听清楚解释是会议没通过,就不能上报,没通过的原因,是材料不实。
材料不实,就是材料造假。突然说材料造假,南功更加蒙了。南功两次怒吼着问哪里有假。处长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学术委员会有人提出来的,而且结论是放下不上报。本来这些事我不该说,但你要问,我只能好心给你透露一点。在社会效益一栏里,你们填写了几个亿,但又没有一个证明材料,有人提出为严肃起见,暂时放下,等你们把社会效益搞清楚,把相关的证明材料找来,明年再报。”
推广的树苗还没长大,长大了自然会有社会效益,社会效益只是一个估算。一般的项目都是这么算的,比如中增长搞的生态项目,研究成果使环境好了,使空气得到了美化净化,你能准确地说社会效益是多少亿,又到哪里去弄证明。这不是明显鸡蛋里面挑骨头,而且别人也是估算的,为什么就报了上去而且获了奖。这里面一定有鬼。南功猛地扣下电话,然后再拿起来。他要问问西书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书记不在办公室,只好打手机。打通,刚说了开头,西书记打断他的话说:“我在外面开会,详细情况我回去给你细说。没报的原因我已经问过科技处长了,处长说在那天的会上,中增长提出社会效益不实也缺少证明,科学技术应该严谨,等弄清楚了再报,这样就放了下来。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弄清楚的,当时我就把处长骂了一顿,问他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处长说怕引起我和校长的矛盾,同时也估计中校长会和我商量或者别人会说,他就没敢说。当然也是我大意了,以为这么大的项目,学校这里肯定没问题,有问题也会向我汇报,所以那天的会我也没参加,过后也没问。”
事情已经成了事实,愤怒,也变成了心痛,心里难受得就想骂人。如果西书记不关心获奖的事,他自己为什么获得了科技功臣。西书记也真不是东西,傻乎乎的不知整天在忙什么,而且也自私自利,项目的事只知挂名不问其他。下面的人苦死累死,也不知给争取一点名利;而自己的事,倒忘记不了,抓得也紧,获得了唯一的科技功臣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南功决定问问中增长,为什么别人估算的社会效益能报奖,他估算的就不能。
拿起电话,南功又觉得不能草莽,等想好了,搞清了,再一招致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