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银赫满脸惊讶地盯着格伦问道。
“哼!没错,我就是那个下跪大王生下的种!”格伦死灰色的眼珠鼓动着回答,“当年我那个废物老爹在黑暗塔之下,亲吻马其顿国王的靴子向他投降。为了以示诚意,毫不吝啬地将我送到了里尔作为国王的养子。什么狗屁养子,我只是一个被马其顿圈养的刽子手而已!”
直到此时,银赫才知晓了这个格伦的真实身份。怪不得里尔的每个人,似乎都蔑视这个马脸油发的的男人。以他的这个身份,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已经要感激诸神的仁慈了。
“也许你的父亲只是被逼无奈而已!”银赫不知道怎么开口宽慰他,只能潦草地应付一句。
“被逼无奈?”但这句搪塞的话,却瞬间勾起了格伦压抑已久的怨恨,他的脖子都跟着涨红了,抻长乐脖子对银赫吼道,“那为什么他要留下年幼的儿子,把我这个长子毫不留情地扔到蛇坑里?又为何这么多年,他从未离开南国到里尔来瞧上我一眼?他又为何对我托付使者带回南国的信笺不加理睬,恨不得我已经死在了里尔?”
银赫被格伦一连串的诘问弄得瞠目结舌,他本来只是胡乱地应答了一句,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将他当成了泄愤的对象。但银赫也懒得和他纠缠,就不再回答了。
他们行至半路时,阴云就已经从天边翻滚而出。灰色的鸟群在他们的头顶飞来飞去,空气里面开始出现浓烈的雨水腥味。眼见着暴雨将至,四处又没有遮蔽的地方,格伦只得命令队伍加速前行,尽量在暴雨落下之前返回帝都里尔。
为了不耽误列席亲王马文的葬礼,银赫他们选择在深夜继续赶路。而到午夜的时候,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顷刻过后,天地间变成了雨水轰鸣声中的一片迷茫。所幸他们已经走出了满是沼泽的林荫地,来到了碎石遍地的羊肠小道。
格伦与其余的骑士,全都披上了羊毛斗篷来避雨。只有银赫,在冰冷的雨水里面冷的浑身颤栗。
“披上吧!”格伦把一件陈旧的斗篷扔给银赫,然后就骑马继续去前面探路了。
当银赫将格伦赠与他的斗篷披在身上,他终于感受到了羊毛带来的短暂温暖。为了防止雨水浸透,斗篷的表面涂抹着一层均匀的蜜蜡。雨水击打在上面汇成一连串的水珠,从边缘滴落下去。
第二天的下午,银赫他们一行人才终于冒着大雨赶到了帝都里尔。让银赫感到郁闷的是,里尔的雨比沿途所有地方的都要大。雨幕几乎让整个帝都全都被朦胧的水汽笼罩在里面,街道上的水流足以淹没马车的半个车轮。
“若是真的有诸神存在,那么这定是他们在为马文亲王哭泣吧!”银赫抬头看了一眼阴云笼罩的天空,语气低沉地说道。
“该哭泣的应该是亲王才是!”格伦甩了甩胳膊上的雨水回答,“当先王哈戈觉察到自己的长子重病缠身,就隔三差五地对马文亲王恶语相加。到了后来,他甚至用马鞭和烙铁来折磨自己的儿子,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甘与怒火。直到哈戈的第二个儿子,马其顿国王出生。哈戈才平息了自己的愤怒,但在那之后的漫长日子里,哈戈先王依然没有正眼瞧过那个可怜的亲王一眼。”
银赫听了感慨几句,没想到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亲王,国王的亲哥哥,居然会有这么痛不欲生的过往。但不论如何,马文亲王的痛苦都已经被死亡埋葬了,银赫蓦然想到。
当银赫与格伦来到大教堂,那里面已经聚集了整个帝国大部分能数得上名的贵族。他们大多身着黑色的袍子,神色肃穆而哀伤,低声地谈论着什么。有几个看起来年纪颇大的贵妇,更是夸张地用丝绒手套抹起了眼泪,感叹着亲王的离去对整个帝国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亲王的遗体被安放在一尊黑色的棺椁里,那口棺木看起来朴实无华,正如马文亲王本人。棺盖上摆满了紫色的雏菊以及黄色的鸢尾,其间点缀着生机勃发的翠绿松针。
“可那还是无法阻挡死亡本身的恶臭啊!”银赫一边想到,一边跟着格伦一起走向了肃立在棺椁后方的诸侯队列中。
卢勒的新任领主海拉,穿着一件收领的黑色袍子,神色肃穆地站在队首。他看起来比原来像是沧桑了许多,不仅蓄长了胡须,就连那张脸也变得粗糙黝黑。而那颗能够释放海水的象牙,就被他背在身后的皮囊里。
一看见银赫走进来,海拉就别过头去,假装和身旁紧挨着的杜浅交谈。而神之子,则满脸春风地和卢勒年轻的领主客套着。紧挨着神之子杜浅的男人,有着一头柔软纤细的深红色卷发,尽管他的脸孔已然松垮变形,但他那双凶狠而冷酷的双眼,依然能够让人忌惮几分。
银赫料想,那个人就应该是南国曾经的统治者菲拉德,曾经一手挑起巫师之祸的男人。他只随随便便地套着一件灰色的长袍,脸上的神色令人捉摸不定。
摄政王贝尔勒,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整个葬礼的事宜。等到国王带着王后以及杰昆王子驾临,贝尔勒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待将亲王马文迈进大地之下沉眠。
马其顿的目光扫过所有列席葬礼的宾客,最后停留在了南国大公菲拉德的身上。一抹冷笑,浮现在马其顿的嘴角。
“菲拉德大人,感谢您的远道而来!”马其顿盯着曾经臣服于自己的领主,面带笑意轻声说道。
周围的贵族们,全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南国大公。而菲拉德的脸上,则是极度的隐忍与恨意。但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怒火生生地吞回了胸膛里。
“亲王的死对这个帝国是个惊天的噩耗,作为您的领主,我当然会赶到这里送别这个令人敬仰的亲王。”菲拉德用古怪的南方口音,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真是个忠心耿耿的领主啊!”马其顿笑得更深了,仿佛这不是自己亲哥哥的葬礼,而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晚宴,接着,他将目光瞧向了站在银赫身侧的格伦,“要是你的儿子,有你的一半血统就好了!”
人群一片哗然,但碍于这个悲凉肃穆的场合,没人敢笑出声来。但笑意,依然从那些冷眼瞧好的人们眼神里溢出来,将满脸尴尬狼狈的格伦紧紧围住。
“他不是我的儿子!”菲拉德冷声回道,“我的儿子是混种之王,我的儿子是南国之王菲勒!”
宾客们唏嘘不已地对着格伦抱以同情的目光,而格伦,则飞快地钻进人群里消失了。但他的这个举动,只会让留在原地的贵族老爷们更加兴致勃勃起来。
“不论如何,我都感激菲拉德大人不远千里来参加我哥哥的葬礼!”马其顿提高声音说道,周围乱哄哄的贵族们这时才安静下来,“亲王他为这个帝国献出了自己的全部,他值得我们每个人的怀念与祭奠。他的灵魂会升往天国,诸神鉴证!”
“诸神鉴证!”
“诸神鉴证!”
……
所有葬礼的出席者都效仿着国王说道,轮流上前献上了自己带来的鲜花。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国王命令抬棺的士兵上前,将马文亲王的棺椁抬上马车,运往英雄谷。
当送别亲王的队列走上里尔的街道,雨水已经变得大如瓢泼。天地间充斥着暴雨的悲鸣声,街道上满是随着雨水四处飘荡的花瓣与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