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镇南望着李逸澜双手捧着的那封书信,喉结一动,艰难地咽下口水。
这尚未开封的信件,看上去很薄,但分量却很重,此时正如同千斤重担压在崔镇南的心头上。作为济州牧使洪宇亮的心腹,崔镇南和自己顶头上司的性格也非常的相似,一举一动力求谨慎小心,不给别人留下把柄。
就拿这封信来说,虽然他没有泄露出半点口风,实际上内心已然信了八成。那么这所谓延平王的亲笔信,在朝鲜的实际效果虽然比不上朝鲜国王亲笔,但是规格上等同却是相同的。
如果自己稍有逾越礼制,可能没有当下的损害,但是不可避免会给竞争对手攻讦的把柄。指不定什么时候,这就将会成为自己被压倒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种种复杂想法,崔镇南在数个呼吸之间已然思考完毕。
崔镇南十分自然地将伸到一半的手臂往上提,整了整自己的官帽,顺带抹去了额头上新冒出来的冷汗,笑着对李逸澜说道:
“这封书信尚未开封,我也不好随意拆开,还请李公子先收着,等我们面见了洪牧使之后,再由牧使定夺。”
崔镇南心中暗自庆幸,总算是没有行差踏错;李逸澜心中也是高兴,又有一个朝鲜官员在大明礼制下不敢妄动,李逸澜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虽然没敢擅自那封所谓的亲笔信,但是这次来到浦口见到这些漂流人的种种表现,已经让崔镇南疑虑大消。
初步确定了漂流人确是大明子民,接下来崔镇南便要完成牧使洪宇亮交给自己的第二个任务:
“不论这群漂流人是否真的为大明子民,都要将他们带回来,并且清点好船上的物资等等,详细报来。”
崔镇南微笑道:“李使者、林船主,我东国(朝鲜)有制,但凡有船只飘到,需清点船上物资,并将船上所有人员移往州府,妥善安排饮食料理,诸事细细商议。”
李逸澜和林寅观、陈得等人迅速对了下眼神,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寅观按照此前众人商量好的措辞,回答道:“连夜行船,确实疲惫,感谢崔判官好意。”
还没等崔镇南脸上的喜意完全显现出来,林寅观紧接着说道:“所幸有猊来里浦口座主以及百姓安排,这几日我们都下船活动,疲惫渐消。”“行海之人,习惯了船上生活,不愿长时间下陆,请崔判官谅解!”
崔镇南心中长叹,洪牧使啊洪牧使,你这是交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啊?为什么这船上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应付的!
悲催的崔镇南只能强忍自己心中的对顶头上司的怨气,苦口婆心地和林寅观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涉。
只可惜,林寅观是干什么的,近三十年来经商的他,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谈判。
两人,连带着翻译李德山,三人说着说着,从站着移动到了座位上;谈着谈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
陈得和李逸澜两人在一旁观战,两名年轻人多多少少都从中汲取了一些谈判的经验。
.......这场国际辩论比赛,在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即将迎来结局。
辩到最后,崔镇南实际上已经理屈词穷,想起来洪牧使给自己下的命令,崔镇南难得冲动了一会!
崔镇南一脸决然地说道:“林船主,不是我不能理解你。”说着说着,崔镇南走出船舱,指着船下自己带来的兵丁们,刚想开口威胁!
这时,早已经在旁边等得花都谢了的管船官曾胜,带着自己十名人人配铳的手下,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崔镇南的眼前。
远处甲板上,两门红夷大炮在太阳的照射下,披上了一层光芒。
再看看附近的岸上,不知什么时候,方治已经带着家丁和朝鲜兵丁们相谈甚欢,手上还比划着各种手势,时不时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笑声。
在讨论到感兴趣的话题时,全世界的男人都能穿越语言的隔阂,露出会心的微笑。
看着船下自己带来的人笑得正欢,崔镇南的表情却异常的难看。
憋了半天,这个可怜的中年官员终于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一旁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林寅观等人屈服了:
“林船主,我十分理解你们,但是也请你们能谅解我的难处啊。如果就这样回去,恐怕我也不用再去济州府面见洪牧使,直接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隐隐间,这个刚见面时语气沉稳,一脸淡然的朝鲜官员,说话时甚至隐隐带上了哭腔。
听完李德山的翻译之后,林寅观终于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扭头看向了李逸澜。
终于又轮到我出场了,李逸澜走上前,恢复了使者的气度,笑着对崔镇南说道:“崔判官,即使你不说,我们也得派人跟你回济州府,拜见你们的洪牧使。”
全船人都跟着崔镇南去济州府是不可能的,那就等于把自己的生死完全交给了一个未曾谋面的朝鲜人。
但是一个人也不去也不行,因为必须要有人和牧使洪宇亮亲自接触,向这个济州府的最高官员传达船上众人的诉求。
因此,崔镇南最后的这个诉求正合李逸澜的心意。
只不过,现在还得确定去济州府的人选。
请崔镇南等人到另一个船舱休息后,船上几个高层聚在了一起。
李逸澜最先表达自己的意见:“我必须得去。”
“一来,你们既然将我说成了延平王殿下的使者,那如果我不去,便无法让洪宇亮真正信服。”
“二来,我粗通朝鲜语,可以避免翻译时所造成的一些误会,交流起来更加方便。”
李逸澜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李公子所言甚是。”
虽然此去济州府并不是毫无风险,但是大家对李逸澜的安危倒不太担心。
要知道,这可是妈祖娘娘派来的使者,虽说上次被绳索拉到手掌流血,证明并非金刚不坏之身,但起码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危急关头,自然有妈祖娘娘护佑,绝不至于让他陷于死地。因此,众人一致同意李逸澜作为此次去济州府的全权代表。
看到自己的提议立马被全体通过,李逸澜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要是让李逸澜知道这些人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估计心里滋味就得变成五味杂陈了。
确定了这次去济州府主事的人,接下来就要确定同行者。
“不知李公子打算带多少人?”
李逸澜自信回答:“不多,三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