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知侧望巷子口,锅勺哐啷一声掉在灶台,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一般。
女子走到灶台前,歇着脑袋微吐香舌,笑道:“公子,傻了不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玉知不断憨笑。
他方才有一刹那失神,却也明白陆小音的用心良苦,这丫头平日里总是打骂自己,但却总会默默做出一些个让他感动的事情,就如同今日一般,女子往昔可不认识青萝,却能在平日的言语点滴中对后者慢慢了解,连穿衣打扮或语气都惟妙惟肖,其中爱意谁人不知?又如何能不怜惜,睹物思人常有,但珍惜眼前人才最重要。
陈玉知一手掌勺,一手饮酒,笑道:“小音,我还是喜欢你穿冷艳黑袍。”
陆小音脸颊泛红,碎道:“哼,与你何干!”
食材烹调出锅,花骨与西瓜一同给挨家挨户送去,陈玉知则收拾起了灶台厨余,双儿眼神毒辣,笑问:“小花骨似乎对那丫头有意思,要不我们去撮合一番?”
又到夕阳幕遮空,从前的门槛前没了故人,陈玉知朝扬州方向望去,念叨:“怎么说我与小杂毛也算他的大哥,能撮合当然甚好!”
于是乎众人便离开了小柳枝巷,双儿拉着西瓜一同朝临近饭馆走去,路上问道:“丫头,你是何方人士啊?”
“我是冀州稷山人,从小就四处漂泊,也跟过不少卖艺班子糊口,几经辗转才来到盘阳,本以为自己也算吃尽了苦头,却没想到这看似繁华的都城,竟也有一条满是疮痍的小柳枝巷……”
能看出小姑娘颇为善良,否则也不会留在巷子里照顾孩童,到了饭馆丫头更是豪迈,全然没有女娃子的矜持与羞涩,大口扒饭一碗接着一碗,少年郎不断替她夹菜,陈玉知无奈苦笑,问道:“西瓜,卖艺班子白天不是一同吃过饭,你怎会如此饥饿?”
西瓜埋头咽下最后一粒米,叹道:“可别提了……我这饭量打小就比旁人大许多,平日里为了留些饭菜给孩子们,几乎都只能吃到三分饱,让你们见笑了。”
三个姐姐自然怜惜小丫头,花骨则替她又添一碗米饭,一番闲聊后也算是熟络了许多,双儿朝花骨眨了眨眼睛,笑道:“花骨,西瓜这丫头
一人生活不易,要不你就留在小柳枝巷一段时日,也试试能不能帮忙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如何?”
花骨咽了口唾沫,扭头盯着陈玉知一言不发,似乎想听一听他的意见一般。
“花骨,你就替大哥在这里照料一下巷子吧,西瓜丫头饭量大,可不准让她饿肚子!”
“可是……”
陈玉知明白少年郎为何迟疑,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打算去西湖别院清闲一段时日,你若闲着实在无趣,便带着西瓜来扬州走一走。”
花骨闻言,点头傻笑,觉得天底下最好之人便是他玉知大哥,西瓜则有些奇怪,问道:“你们为何要照拂小柳枝巷?”
“故人从前生活在此,当年我们时常会来布施,只是变故来得太快,如今只剩我一人牵肠挂肚,照拂巷子也算是替她尽一份心意……西瓜丫头,我这位兄弟可不一般,以后有难处让他去应付便可。”
西瓜若有所思,却又瞥了瞥正在傻笑的少年郎,言道:“他瞧着与我一般大,能有什么本事?”
陆小音觉得这两兄弟有时候一般傻,不禁碎道:“傻小子,还不快露一手瞧瞧!”
少年郎也不含糊,拉着西瓜便往外跑,丫头嘴里嘟囔着还没吃饱,谁知下一刻便被漫天梨花惊得合不拢嘴。
丫头似乎看到了一条致富之路,不禁擦了擦嘴角油渍,挽着少年郎,笑道:“花骨是吧,以后咱们就是搭档了!”
“搭档?”
“对,就是有福同享那种,若有难你可得替本姑娘扛!”
“恩,一言为定。”
第二日花骨住进了小柳枝巷,平日里会与西瓜一同赶早市,一手梨花杂技红遍盘阳,许多达官显贵都会带着钟意女子前来一赏美景,从那以后巷子里生机勃勃,花骨也乐此不疲,闲暇时还会教孩童们一些小手段。
陈玉知一行人离开盘阳,打算在西湖边休养一段时日,途中青衫琢磨着尾牙逆刃,却总觉得这一柄剑使得不顺手,按理说这长剑两侧皆是青锋,而尾牙却反其道而行,若以寻常手法出招,这每一剑都是钝锋迎敌,又如何能发挥威力?青衫百思不得其解
,也难怪王越都说自己配不上这柄名剑。
陆小音独修刀法,也与陈玉知一般纳闷,单儿见两人埋头苦思,不禁瞥了瞥姐姐,这途中本就无趣,一同研究研究也未尝不可。
“姐姐,你自幼通晓各类典籍招式,可有独到见解?”
丰腴女子接过尾牙,仔细端详了许久,嘀咕道:“我研究过江湖半数剑法,却也不知其中隐晦,但这逆刃既然与众不同,便一定不能用寻常招式御之,我且试试……”
马车停在官道旁一处树荫下,双儿将尾牙拔出漆黑剑鞘,浑厚嗡鸣与一般名剑不同,她挽了几个剑花却不见光华,当下微微皱眉,陈玉知若有所思,随口言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陆小音接道:“剑影横窗瘦,江南雪满头。”
单儿嘟着嘴巴,瞧上去霎时可爱,似乎在苦恼自己腹中无墨,不能如陆小音一般与郎君琴瑟和鸣。
双儿却灵光乍现,剑影横窗便不可见锋,雪落白头便不见岁月哀愁,她视剑柄为锋,以极其刁钻之法在树荫下舞剑半日,香汗淋漓间竟挥出一道道剑锋,所过之处草木皆碎,流苏摇曳红衣飘,青衫拍手痴笑。
陈玉知打趣道:“当年在盘阳我以双股为聘礼将你们娶回府上,谁知你们姐妹又将它归还于我,此后诸多故事你们也都知晓……这尾牙乃是我母妃当年的佩剑,今日就当聘礼赠予双儿,也算是弥补一下往昔不足。”
这玩笑话本是随口一言,单儿却轻哼一声,碎道:“你这个负心汉,那我的聘礼呢?”
“咳咳咳……”陈玉知摆了摆额头,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单儿,我知道你善使匕首,日后定要替你寻一把世间之最!”
单儿明显没这么好糊弄,索性将小脸侧到一旁,摆明了这事儿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双儿此时仍未停歇,这逆刃顺着轨迹不断发出剑鸣,一声高亢过一声,女子似乎找到了门径,顺着直觉以剑柄朝天一剑,通幽之势牵动气机,树荫一息间无复存在,漫天叶片尽数逆朝天涌。
女子就立在光秃秃的大树下,朝对陈玉知回眸一笑,将尾牙归于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