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颜奚棠匆匆赶回府里, 没过多久, 颜老太太和甄氏都得了消息。
再到晚饭时, 靖国公也知晓了。
苏君一直没回院子,到用饭的时候,直接和时瑾去了平乐堂。
颜奚棠回来后竟也没去雪沧斋找她, 到了颜老太太这儿两人才见上面。
出乎时瑾意料的,颜奚棠神色平静, 大抵一个姨娘有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下半晌时瑾看苏君那个样子, 若说她和颜奚棠之间只是相敬如宾时瑾不大信。
她挨着苏君, 一碰手感觉她指尖儿一片凉意,便清楚她对这事的在意绝不像她此刻的面色那样风轻云淡, 因轻轻推了她一下, 示意她回去和颜奚棠有话好好说,莫再僵着。
苏君这下倒很是听话,直接走到颜奚棠身边,轻声说:“二爷回来了?我谴了人去报信儿, 二爷可见到了?”
颜奚棠看着她点点头,稍一抿唇,伸手来拉她的手,苏君一笑,顺从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颜奚棠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席间没人提起,苏君口中虽说这是“喜事”, 但一屋子人里除了甄氏脸上有点儿笑模样,老太太和靖国公似乎都有些不以为然。
用过饭,颜老太太便直接道:“棠哥儿留下。”
时瑾知晓定要说那姨娘的事,以为苏君会跟着自己先走,不料苏君却福身道:“老太太,让孙媳也留一留吧。”
老太太应允,甄氏也留下,时瑾便先回了自己的雪沧斋。走时她又看了看苏君,苏君笑着冲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改天再去与她说话。
时瑾一走,甄氏便笑道:“按棠哥儿的年纪,也该有孩子了,眼下这虽是庶出的,可总归是好事。”
颜老太太喝着碗消食的甜汤,看了眼颜奚棠,却道:“棠哥儿,你今年年岁几何?”
颜奚棠一撩袍襟跪下,规矩答道:“二十有四。”
“唔,”颜老太太咽下口中甜汤,又问:“颜家家训是怎么说的?”
颜奚棠默了片刻,道:“年逾三十七,嫡妻未有所出,方可有庶子。”
老太太把碗一放,看着他,轻描淡写道:“家训不能破,去备药吧,孩子留不下,趁着月份尚小,人也少受些罪。这位李姨娘留不留的随你,她受这个罪,总是伤身子的,一应的补物都多送些,让她好生养着。”
“祖母,”颜奚棠跪着不起,“砰”地一个头磕在地上,道:“孙儿求祖母一次,就这一次,求祖母准我留下这个孩子。”
此言一出,苏君在一旁脸色发白,片刻一旋身也跪在了地上,道:“祖母,孙媳有话要说。”
颜奚棠见她一跪,陡然生出股极不好的预感,扣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此事我回去再与你解释,你先起来,莫再在这儿闹。”
苏君转头看他,淡淡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二爷疼李姨娘,也算我没看走眼。”
颜奚棠一噎,随即讽道:“李姨娘不是你亲自给我纳进府里的?”
“是我,”苏君低眉,一下下掰开了他的手指,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活该。”
“祖母,”她正过身子,清清楚楚道:“孙媳瞒了您与父亲、母亲一件事,今日不得不说了,说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祖母和母亲允了我。”
老太太和甄氏内里都知晓她和颜奚棠之间有些别扭,尤其老太太,当初颜奚棠强娶的时候还被她打过板子,颜奚棠扛下来了,最后到底把苏君娶进了门。
但自打成亲,两人就没好好过过一天日子。
今日怕是要到头了。
老太太眯眯眼,还是方才十分和缓的语气,说:“你且说来听听。”
苏君微微低头,看见颜奚棠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那双手曾今把她抵在墙上、抱在怀里,胁迫过她、也救过她,最后牵着她进了靖国公府,但如今……苏君抿抿唇,罢了,自今以后,他爱抱谁便抱谁去吧。
“孙媳自嫁进府到如今,一直得祖母、母亲厚爱……”
颜奚棠听得这一句,忽而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登时睁大眼睛,断喝一句:“苏君!”
苏君恍若未闻,续道:“但孙媳进府两年多,未能好好孝顺祖母、母亲,于子嗣上更是丝毫无功,如今不敢再瞒,实则在我嫁进府之前,身子便多有不调之相,家中也请过许多位大夫……”
颜奚棠去扳她的肩膀,已经大概预见了她后面的话,又叫了声“苏君!”,急慌慌道:“从一开始你就与我说过了,我也告诉过你,此事无妨!”他眼神切切,竟有一丝哀求,小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气你,也不该让李姨娘……我原是打算把那孩子……你若不愿意……”他跪在那里,语无伦次起来。
“无一例外的,”苏君接着自己的话:“都说我难有身孕。且这两年多来,我与二爷性子不谋,在府里无一日痛快,白白让祖母和母亲也担了许多心。今日孙媳自请与二爷和离,还请祖母和母亲允我,放我归家,让我能去伺候年迈的父亲,以聊表孝心。”
说罢,她一个头磕在地上,长跪不起。
半晌,颜奚棠喘了口气,在一旁问:“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甚至从嫁给我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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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候,苏君没有再来,时瑾也没听到平乐堂的动静,便早早睡下,大抵心里还是有点儿惦记,四更末便醒了过来,却见这时辰游妈妈、权妈妈、绿绮、丹松几个全部都在。
时瑾不明所以,问:“这般早,怎地全都起来了?”
权妈妈没答话,福个身,先去外间烧水了,游妈妈看一眼,和绿绮凑近些,低声道:“夜里,二爷和二夫人那边闹起来了。”
时瑾蹙眉:“就因白日里说的那个李姨娘?”
“李姨娘也没得着好儿。”游妈妈做了个动作,说:“孩子没了,老太太做的主儿。”说到这儿,她面上露了些许钦佩和喜色,道:“咱们才知晓,原来府里是有大规矩的!爷和二爷几个可以纳妾,但只要正妻有子嗣,姨娘们是不准有庶出子女的!这下夫人可放心多了。”
时瑾没想到老太太平日和颜悦色的,动起手段来竟这般雷霆,亦不知靖国公府竟有这层规矩,不由反问道:“那不准纳妾不就是了?”
游妈妈“哎”了声,悄悄往靖国公院子方向指了指,说:“原夫人故去后,老国公隔了好几年才娶继室,但不想继夫人进府没多久也去了,这之后国公爷没了再续房的心思,可是这府里的几个孩儿,以及起居等一应事情也无人照料,老太太就做主先给纳了房妾,缓了几年,现今的太太才进门,之后便平安无事了。”
意思老国公纳妾在前,规矩不好定。
时瑾想起听涛苑的宋姨娘,确实也无子嗣,不过吃穿用度上全都是好的。
搁在秋姨娘这儿……时瑾心里却不见轻快,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所求的,并不只是没有庶出子女而已。
只一时也顾不上想这个,又问:“李姨娘没了孩子,二爷不乐意,与苏君闹起来了?”
“哪儿啊!”游妈妈说:“不乐意的是二夫人,不知怎的,要与二爷和离呢!”
时瑾大大意外,一下坐直身子,道:“老太太允了?那、二爷也乐意和离么?”
游妈妈摇摇头,说:“闹得厉害,几个院子都知晓了,现还不清楚,只是二夫人也是,听闻二爷的两房姨娘都是二夫人做主给纳的,现今却又闹出这样的事来!夫人可千万别像二夫人一样犯糊涂。”
游妈妈瞧苏君对时瑾还算亲近,十分害怕时瑾被她带到沟里去。
时瑾哭笑不得,但夫妻间的事情,旁人插手反而更糟,只得先瞧着。
不料,过了两日,事情更糟,老太太和靖国公都允了苏君所请,这下,只要苏君回去持了苏父也同意的和离书来,颜奚棠即便不乐意,也不得不放妻归家。
苏君也是麻利,当即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去见自己父亲。
走的当日,差了个小丫头来传话,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请时瑾若有空的话,到马车上一叙。
时瑾不想她走得这样突然,虽相交时间不长,但苏君挺和她的脾气,还有点儿舍不得,因到了车上,抓着她的手道:“一个姨娘罢了,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苏君却摇摇头,说:“不止一个姨娘,嫂嫂,当初我父亲犯事,我为救全家,本就是被他强娶来的。”
时瑾:“……”
“况且,除了这些,还有旁的。”
时瑾没听明白,正要再问,苏君却指指她的肚子,说:“昨日嫂嫂说起月事来了,肚子痛,我真是好生羡慕。”
时瑾不明所以:“羡慕什么?羡慕我肚子疼?”
“对,”苏君说:“我从来没疼过。”
时瑾心道那还不好,却紧跟着看苏君垂目苦笑,听她又说:“我至今不曾来过月事。”
时瑾:“!!!”
她当即愕然,因未曾遇见类似情形,一时没说出话来。
“大夫说难有子嗣。”苏君似乎已经不在意了,“可他是极喜爱孩子的,虽从不说,但与我归家的时候,他见了我哥哥与嫂子的孩儿,总是追着他们让人叫姑父,那眼神……”苏君笑了笑,不再说了。
“刘、刘太医也这般说么?”时瑾还未从惊愕中平复过来。
苏君点点头:“总之难有。”
时瑾抓着她的手,也不知该安慰什么好,只得说:“那也不必如此,还有旁的法子啊!”
“以前或许有,”苏君说:“但眼下,我只有这一条路了。”
时瑾直到下车,目送她走远,心里还一阵阵难受。
她回头,看到颜奚棠此时才肯露出身影来,也不说话,就一直站着,眼瞅那马车渐渐没了影子。
几日前,她还觉得苏君和颜奚棠之间大有情意,闹闹别扭而已,终究是会和好的,哪成想,一夜之间,劳燕分飞,竟闹到如此地步。
时瑾不由想到了前世她和陆瓒,是否也是这般?
又想到她与颜九渊,两人之间情分浅,怕是更不禁闹的。
她是不是该大度些?毕竟颜九渊也只有一个妾室。
她在这里思来想去,及至七、八日后颜九渊回来,她见到人——那人一身紫绸武服,眉间戾气难掩,因着一夜没睡,身上有淡淡汗味,过来毫不顾忌地抱了她一把。
时瑾一下分明了,什么大度?呸。
她上辈子不容人,这辈子更是大度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猜中了,666!送个红包!
明天有更,但可能会晚一些,最迟不会超过11点,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