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辛苦,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记得不记得,她都会兑现承诺,将他从上一段无望的恋情里救出来。
(一)
夏木葬礼那天,单单也去了,换上了黑色的大衣,跟着唐小天去的。那天,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晴朗得过分,微风白云,一切都那么安静美好。车子开往墓地的时候,单单看着车窗外的人,他们依然忙忙碌碌地在自己的生活中奔走着,有的焦急,有的悠闲,有的带着轻松的笑容,有的一脸疲惫,那个活生生的世界,明明就在车窗外,可她却觉得离得那么远了。
因为她身边的这个人,已经很久没讲一句话了。单单特别担心地望着他,他今天打理得很清爽,一身黑色的风衣看着依然那么英俊,可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痛。
当车子停在墓地的山下时,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唐小天没有打伞,淋着雨往前走。单单打着伞追上去,远远地,就看见那座新起的坟头前,有一个瘦弱又憔悴的女人,呆滞地跪在那儿,她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她似乎在对着长眠于此的人说着些什么。
唐小天停住脚步,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心疼得似乎都快碎了。单单将手里的伞递给唐小天,唐小天接过,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过去,走到那女人的身边,将伞遮在她的头顶。远远地,单单在雨中,似乎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雅望,你要坚强。”
单单低下头,难过地擦着眼泪,红着眼睛,望着山顶上的两个人。舒雅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唐小天点点头,将伞放在她的身边,退后一步对着墓碑缓缓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转身向山下走来。
他微微低着头,雨水打在他的头发上,顺着额头,从脸颊上流过,他的双眼通红,背脊却依然挺直。
他走到山脚下,却忍不住回头望,山上那人孤单的身影,简直像是致命的伤一样,狠狠地戳在了他的心坎上。唐小天疼得微微弯下腰来,紧紧地握着拳头,打在山下的白树上。单单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他,可却听见他咬着牙齿,用近乎悲鸣的声音,望着山上的墓碑问:“夏木,为什么你抢走了她,却又不给她幸福?你赢了今生,赢了来世,你真是个坏小子。
“你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唐小天用力地闭上眼睛,似乎心里的悲伤,已经快要让他承受不了了一般。
单单止住步伐,远远地看着他们,她忽然觉得,那是他们的世界,她进不去,她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他的悲伤而悲伤,却什么也帮不了。
雨一直下着,山上的女人没有想要走的意思,唐小天一直站在山下守着。单单看着看着,默默转身,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眼里的泪水和着雨水,一串一串地往下落。他已经看不见她了,甚至已经记不起她了,他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山上的那个人。单单终于明白了,像他这样刚强的男子,根本不需要人陪,也不需要她去拯救和守护。
因为他的精神,比任何人都强大,就算他会伤心,会难过,可他依然会好好地活着,依然会死心塌地地爱着舒雅望。
单单知道,这一场灾难,离开的不只是夏木,还有她和唐小天唯一的可能性。
那样坚定却又悲伤的背影,似乎已经用最强硬的姿态告诉她答案,那就是,他的心永远放不下那个人,那个叫舒雅望的人,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单,一个人悲伤,就算不能在身边,他也要远远地守护她。
单单忍不住含着眼泪,回头望了一眼,唐小天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山上的人,完全没有发现,陪着他来的那个女孩,已经自己离开了。
单单一路吸着鼻子,无声地哭着走回家,她全身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哭太久,全身都发着抖。她推开家门,脱下已经完全湿掉的鞋子,踩着被雨水浸湿的袜子,吧嗒吧嗒,一步步走回房间,沿路在昂贵的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脚印。
“哎哟,单单,你这是怎么了?赶快把衣服换了,要感冒的。”单家帮佣的阿姨连忙紧张地围着她叫道。
单依安从书房里走出来,望着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的单单,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单单没说话,游魂似的从他面前走过,吧嗒吧嗒地留下两个脚印,走上楼梯,没走几个台阶居然脚底一滑,唰地从楼梯上摔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单依安连忙跑上前去,紧张地蹲下身来:“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没?站得起来吗?”
单单疼得撇了撇嘴,一上午的伤心夹杂着疼痛,让她再也忍不住,扯着单依安胸口的衣服,靠在他胸前,委屈地大哭起来。
单依安被她这么一哭,扰得心都乱了,但他却动作熟练地一把抱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用下巴顶着她的头顶,用特别温柔却带着危险的语调问:“小妹,不哭了啊,乖,跟哥说,谁欺负你了?”
单单埋头在他怀里,哭着说:“夏木死了。”
“夏木?谁啊?”单依安不解地问。
“舒雅望的男朋友。”单单抽着鼻子说。
单依安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男朋友死了,你哭什么?”
“你不懂啦!”单单拍着单依安的胸口说,“她男朋友死了,唐小天就会回去找她啊!我就没有机会了!”
“哦,原来如此。”单依安终于弄懂了单单的意思,“这样不正好吗,你早就该死心了。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单单哭着朝他嚷嚷:“你懂什么,等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就会知道,这种事情是不由自主的,不是你想喜欢谁就能喜欢谁,想不喜欢谁就不喜欢谁的。”
单依安打了个哈欠:“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单单瞪着他说:“呸。我告诉你吧,越是这么斩钉截铁说这种话的人,越是被丘比特打脸打得啪啪响。”
“嘁。”单依安还是一脸的不相信和无所谓。
那时候的他压根儿不会想到,后来的他,真的爱上了一个,绝对,绝对,不能去爱的人。
“好了,你别哭了,赶快上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别感冒了。”单依安将单单从地板上拉起来。
单单站着不动,心里还是很难过,而且觉得很迷茫,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好像又一次连追求他的资格都失去了。
单依安接过帮佣阿姨递过来的毛巾,搭在单单头上,一边帮她擦着头发,一边说:“你要是这么喜欢唐小天的话,哥帮你出手,绝对手到擒来,乖乖给你当老公,伺候你一辈子。”
单单连忙跳起来反对:“不要!不许你打唐小天的坏主意!”
“好好好,那把那个叫舒雅望的女人弄走?”单依安坏坏地小声问。
“也不行!不许你做坏事!”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做好了吧。”单依安无奈地说,“我不是看你总是搞不定吗,都多少年了,还没追到一个男人。”
“本来都快追到了!都怪那个叫曲蔚然的!都怪他!他没事打死夏木干什么!自己不想活了自己去喽,干吗拉着别人同归于尽啊!真讨厌!好讨厌他!都怪他!毁了那么多人的幸福!讨厌讨厌!”单单说着说着又孩子气地哭着嚷嚷。
“好好,讨厌讨厌。”
单单忽然停住哭声,望着单依安道:“单依安,你不是最会把人整破产吗!那个曲氏集团啊!帮我弄倒它!”
单依安笑笑:“好啊,这有什么难的。”
单依安答应得非常痛快,整垮别人是他最爱干的事了,何况,这还是他家妹妹吩咐的,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形成十几套整垮曲家的方案了,啊,到底要怎么弄垮他们呢?好期待啊。
单依安脸上的笑容,阴险得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一般,只是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温柔如初。他拿起毛巾的一角,抬手,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好了,小妹,不哭了,哥保证帮你办得妥妥的。”
单单点头,打着哭隔抱住了单依安,脸蛋在他的胸口使劲儿蹭蹭,她现在已经越来越喜欢这个哥哥了。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回家有人哄,有人擦眼泪,她想,这也是她为什么能追着唐小天这么多年的原因吧。
因为不管在外面被怎么拒绝,怎么伤害,怎么不被他重视,不被他爱着,可依然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守护着自己吧。
(二)
单单一连好几个星期没去找唐小天,她忽然从积极追逐的状态中停滞了下来,学校的课业并不紧张,天气也越来越冷。单单每天都待在家里,蜷曲在自己房间的秋千沙发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好像在看,又好像没在看。
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又响,她懒得去接,她知道不会是他打来的,因为她给他设置了特别的来电铃声。如果不是他,那其他的人找她,都不是重要的事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没等她同意就推门进来,单依安瞪着她说:“你能不能接一下你的手机,吵死了。”
单单懒洋洋得说:“太远了,懒得接。”
单依安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拿起单单的手机道:“既然这样,我帮你扔掉好了。”
“哎,别啊。”单单连忙从沙发床上跳下来,一把抢过手机,藏在身后,倒退着又跌回圆圆的秋千床上。
“你不是不需要手机了吗?抢什么?”单依安嘲讽道。
单单一只脚搭在地板上,蹬了下摇着的沙发床,懒懒地辩解道:“我说我懒得接,没说我不用手机啊。”
单依安懒得和她啰唆,他有一堆事没处理完,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句:“给我开静音啊。”
“知道啦。”单单懒懒地滑开手机,设置了个静音,顺便看看今天是谁一直在找她。
结果三个未接来电显示的都是唐妈妈的手机号码,单单一个激灵坐起来,立马打了个回拨过去:“喂,阿姨啊。”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对您有意见呢。”单单握着电话,连忙解释道,“哎,我刚才在睡觉,手机落在客厅里了,没听见。”
电话那边,唐妈妈的声音依然和蔼:“没意见就好,我看你都好久没来阿姨家吃饭了,阿姨都想你了。”
单单连忙说:“我最近都在忙老师布置的论文呢,挺忙的,就一直没空去看您。”
“那学习重要,等你有空了,可一定要来吃饭啊。”
“嗯,好呢。”单单轻声答应,她听得出唐妈妈的声音里的期盼,她知道,她可能真的想她了,想她今天晚上就去看看她,陪她吃吃饭,说说话。可是她却还没调整好心态,因为要去见她,就避不开唐小天的话题。
单单躺了下来,将手机握在手里,翻到唐小天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着,这个号码她早就已经牢牢地记在心里,可是真的让她打的时候,却少之又少。
单单翻了个身,心想着,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值班,还是去找她了?
她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却又害怕知道。
她叹了口气,从沙发床上走下来,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套衣服穿上,将头发仔细地梳好。梳妆台上,唐小天送的珍珠耳钉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对耳钉很配今天的白色大衣,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戴了。
单单拎上包包,和单依安打了个招呼,就开着自己的小红车往唐小天家里去。
是的,她自己都快受不了自己了,只是一个这么这么弱的理由,这么这么弱的呼唤,她都抵抗不了,甚至毫不考虑地飞奔而去。
只是因为,在那里,有他的消息,有他的味道,还更有可能,再见到他。
够了,她简直傻得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三)
单单到唐小天家的时候,正好下午五点多,她顺路买了一些水果和唐妈妈最爱吃的卤菜和烤鸭带去,走上楼去敲门,门一会儿就开了。唐妈妈原本暗淡无光的脸,看见她立刻就笑开了:“哎呀,单单,你怎么来了。”
“您不是说想我了吗,我可不就快马加鞭跑来了。”单单用力笑得和以前一样灿烂。
唐妈妈连忙将她迎进去,擦着手说:“小丫头,也不打个电话来,我还没买菜呢。”
“不用买了。”单单拎起自己顺路买的卤菜道,“我给您带了,您最喜欢吃的烤鸭还有卤菜。”
“哎哟,还是我们单单贴心,最贴心了。”唐妈妈忍不住一把抱住单单,一副舍不得撒手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眼眶居然有点红了,背过身去偷偷擦了一下眼泪,“来来,快来坐啊,阿姨给你去洗点水果。”唐妈妈将单单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将她按在沙发上坐好,自己去厨房忙活了一阵,变出一个水果盘出来,上面放着的都是单单最爱吃的水果。
“阿姨,别总是这么客气。”单单笑着接过水果盘,放在一边。唐妈妈的眼睛有些红红的,甚至还带着一些泪光,看上去似乎刚才哭过。
“阿姨,您怎么了?”单单关心地拉起她的手问,“怎么哭了呀?叔叔惹您生气了?”
“你叔他哪有这个胆惹我生气,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唐妈妈抹了把眼泪,对着单单倾诉道,“自从舒家那孩子回来以后,天天往人家家里跑,天天跑!也不敢进去,就在四周傻转悠,你说这大院,都一个单位的,谁不认识他,谁不知道怎么回事,丢人哪。”
单单低下头,没说话,叹了口气。
唐妈妈继续抹着眼泪道:“那姑娘有什么好呀?我就没看出来有什么好,我说他两句,他还不高兴了!”
单单轻声问:“他顶嘴了?”
唐妈妈摇摇头:“他要顶嘴就好了,跟他爸一样,骂上半天一个闷屁都不放,打也不躲,就那么傻站着。
“哎哟,我心里真堵得慌啊,我都快不能活了。”唐妈妈拍着心口道。
单单给唐妈妈拍了拍背,帮她顺着气,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劝道:“阿姨,您别这么想,您想啊,要是小天哥哥能把舒雅望追回来不是也挺好的吗。兜了这么一大圈还能在一起,这不说明他们真的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什么命中注定啊!哪里有这回事!”唐妈妈心里跟明镜似的,唐小天要是有那个本事追回舒雅望,他就不会苦等这么多年还一无所获,她知道自己儿子这次再耗进去,可就真的完了!老唐家就真的要绝后了!
好吧,有没有后代先不说,得有个老婆吧,等他们夫妻俩死了,还有人陪他,不至于孤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孤独终老。
唐妈妈每次想到这里,晚上都焦虑得睡不着,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的女孩,她紧紧地抓着单单的手:“单单哪,小天这个孩子是有些不开窍,可是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啊。”
单单低下头,轻轻地苦笑了一下:“阿姨,不是我不放弃就可以的,小天哥哥,真的很爱她。就算我再努力,也拆不开他们。”
是的,没人能拆开他们互相之间的那道牵绊至深的缘分,她拆不开,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年也拆不开。单单有时候会想,那少年是不是知道,自己就算活着,也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女孩,所以才走的。
单单想到这里,又是难过,又是无奈,可语气里却也带着一丝祝福。
“其实不管怎么样,小天哥哥开心就好了呀。”单单笑着抬起头来,笑容特别勉强。
唐妈妈嘀咕道:“怎么可能开心。”
“开心的,虽然不能在一起,却每天都能见到她,就算隔得远远的,依然可以得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干什么,对小天哥哥来说,这就够了。”单单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笑着抹掉了眼泪,特别坚强地对着唐妈妈说,“他现在虽然也会觉得痛苦,可比起以前,那种想见又见不到,想爱又不被允许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啊。”
唐妈妈有些急了:“什么好多了,哪里好多了?我看一点也不好!傻丫头,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对小天的那份心,比舒雅望好上千万倍!你这孩子,别这么好说话啊,你去挣啊,去抢啊。”
“阿姨,人的心是挣不来,也抢不来的,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单单又笑了一下。现在的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独自在美国生活的倔强女孩,不管遇到什么难过的事,都能用很灿烂的笑容面对,“阿姨,我知道您很喜欢我,就算我当不了您儿媳妇,我也会经常来看您的,您在我心里,就和妈妈一样。”
单单撒娇地挽住唐妈妈的手:“您就别老是骂小天哥哥了,随他去吧,怎么让他觉得舒服,就怎么来吧。”
唐妈妈看了一眼这么懂事的单单,心里真是恨不得把唐小天按到粪坑里去,让他和茅坑里的石头一起又臭又硬去吧!这么好的女孩,他不要!简直作孽啊!
(四)
晚上,单单陪唐家夫妇吃完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和唐妈妈聊了会儿天,待到八点半,唐小天还没有回来。她虽然一直对自己说,她没有刻意等他,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是渴望见到他的。
九点的时候,单单起身告辞,唐妈妈很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叫她经常来玩,唐爸爸掐灭了手里的烟:“丫头,叔送你回去吧。”
单单连忙拒绝,说:“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单单劝两位长辈回屋后,一个人麻利地下楼,启动了自己的小红车。这条回家的路,她开过无数遍了,应该笔直走,就能到大院的大门,可是今天,她开了一会儿,却往左转了一下,将车停在树荫底下,从车上下来,往前走了几十米。
听说,舒雅望家就住在前面……
单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却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她想看看,想看一眼,在等待中的他,是什么模样。
单单在舒雅望家楼下,绕了几圈,却没有找到想见的人,她回到车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用双手捂着脸,苦笑了一下,真是够了。
没人比你更傻了单单,算了吧,放弃吧,求你了。
想想妈妈的话吧,就算让她安心好了,放弃吧!放弃吧!求你了,单单,放弃吧,别再这样了,别再活得这么痛苦了!
单单无数遍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无数遍。
她用力地搓搓脸,从包里掏出唐小天宿舍的钥匙,平日里闪着快乐光芒的眼睛里,现在都是沉沉的阴影,她用力地将钥匙握在手里,然后开车,往唐小天的宿舍开去。
晚上九点半,公安局里正门已经关了,单单将车停在外面,从小门进去,门卫对这个经常来的女孩早就认识了,也没有阻拦她,便放她进去。
单单绕过新行政楼,走到老宿舍楼,路上一个人也没遇见,今天这里似乎格外安静,单单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那把古铜色的钥匙。
她想用力一点,再用力点,让那种疼痛,永远留在她的心里,永远让她记住,她曾经,差一点就得到了打开他心锁的钥匙……
单单走上三楼的时候,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这个放弃的决定,真的压抑着她,连脚步都快抬不起来了。她扶着苍白的墙壁,一步步走上去,到了他的房间门口,第一次,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单单等了一会儿,可是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在意识到他不在的这一刻,她居然轻松了,甚至有些雀跃,也许是因为她又可以多保留一会儿这把钥匙了。
单单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骂自己不争气,本想转身走,却发现唐小天房间的门缝里冒出了一阵阵烟雾。
单单眨了眨眼睛,弯下腰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烟!不会是里面着火了吧?
她连忙拿起钥匙,打开房门一看,瞬间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小小的单身宿舍里,弥漫着浓烟,屋里没有开灯,可单单却在烟雾中,看见了唐小天的身影。他垂着头正坐在地板上,面前有一堆烧得旺旺的火苗,而屋里的烟雾,便是从这火苗里冒出来的。单单被烟雾呛得咳了好几声,可唐小天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依然低着头,一封一封地往火堆里扔东西。
因为单单开门的原因,外面的风灌进来,火苗被吹得到处乱飘。单单连忙把门关上,然后跑过去,一把拉住唐小天:“你在干什么呀?”
唐小天的身上满是酒味,他的脚边还丢着几个白酒瓶,他一言不发地甩开单单的手,继续往火盆里丢着东西。单单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封封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信件,而信封上的收件人,全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舒雅望。
“唐小天,你够了啊!你再烧别人就以为发生火灾了!”单单又一次拉住唐小天。
唐小天又甩开她的手,单单用力拉着他:“别烧了!”
单单看着不为所动的唐小天,又急又气,拿起宿舍里的洗脸盆,接了一盆凉水,对着唐小天和火堆,一盆水兜了下去!
一月的冬天,就算是在南方也有零下十几度,火瞬间就被扑灭了,唐小天的动作也停住了。单单扔了铁盆,铁盆在地上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你是不是疯了!”单单气得大声叫,“你居然在白酒堆里烧东西!你想死啊!烧死你啊!浑蛋!
“你干吗呀!你干吗呀你!”单单后怕地打着他的肩膀,她不敢想象,如果今晚她没有过来,后果可能真的不堪设想。这满地的白酒瓶,随时都可能引发一场可怕的火灾!
唐小天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眼里布满血丝,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他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单单。
可光这样的眼神,就足够让她心碎了,刚才那要放弃的决定,在瞬间化为乌有。单单轻轻蹲在他身边,伸手,握着他的手臂,用很轻很轻,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问:“小天哥哥,怎么了?”
唐小天望着单单,用空洞的声音,缓缓地说:“她叫我再也别去找她了。她把我的信都还给我了,她说她把我的信都看了,六年,一千零八十六封,她说她全看完了。”
唐小天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他的声音变得激动了一些,带着一丝哽咽,继续道:“可是她说,她看完,除了感谢什么也没有。她说她错了,她早就该看这些信,然后在夏木面前证明自己一点也不爱我了。她说她现在可以证明了,他却不在了。”
唐小天皱着眉头,苦笑了一下,眼泪缓缓滑过他刚毅的面颊,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下:“她在我面前证明,她一点也不爱我了,她在我面前证明,我跟她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她心里,一点痕迹也不留了。
“全都被覆盖了。
“全都被夏木覆盖了。”唐小天说完用力地闭着眼睛,“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听她这么明白地跟我说,居然比用刀子剐着我的心还疼。”
单单从唐小天落下第一颗眼泪的时候,就一直陪着他哭,她早已记不得她来这里的目的。她的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平日里刚强果敢、正义勇猛的男人在这一刻,躲在这个黑屋里,被他最爱的人,伤得这么深,这么痛。
单单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使劲儿抱住唐小天:“小天,小天,唐小天!你别哭了!你也忘了她吧,求求你了,你也忘了她吧,也用别人把她覆盖了,谁都可以,不是我也可以,你也把她覆盖了吧。
“别哭了。”单单低泣着说,“小天哥哥,别哭了,我好心疼啊……”
“我没哭,男儿流血不流泪,我才不会哭,单单,是你在哭啊。”
“嗯嗯,是我在哭,我没用,我最爱哭了。”
那天晚上,唐小天的单身宿舍里,女孩的哭泣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才安静下来。
那天晚上,唐小天在地板上睡着了,单单搬不动他,只能将被子抱下来给他盖好,将地上的灰烬和水迹打扫干净,还有几十封信还没来得及烧,但大部分都泡到水了。单单将它捡起来,一封封用干纸巾包起来,吸干水,数了数,还剩下十二封,单单将它们用书分页夹好,小心地装进包里。
将房间整理好之后,单单蹲下来,看着熟睡中的唐小天,就这样看着,心里很平静,什么想法也没有,却很清楚地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他了。
她不会再把他让给那个只会伤他心的人,不管多辛苦,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记得不记得,她都会兑现承诺,将他从上一段无望的恋情里救出来。
(五)
单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她从车库里的小门,直接进入客厅。客厅里居然还开着一盏落地灯,单依安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笔记本在敲字。
“还没睡?”单单奇怪地问了一句,这家伙的生物钟一直很准时的。
“在整理明天董事会的材料。”单依安忙得没空抬头。
“哦。”单单嘀咕一声,转身往楼上走,想了想,忽然又走回来,坐到单依安身边,一言不发。
单依安忙了一会儿,终于抽出空来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盯着电脑屏幕,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着:“怎么?又被你的心上人欺负了?”
“没有。”单单气闷地说。
“没有眼睛和兔子一样?”单依安往电脑面前凑了凑,仔细看着屏幕上的一堆数据,思考了一下又继续十指飞舞。
单单坐在边上也不说话,就听着他敲键盘的声音,看着忙碌的单依安,忽然觉得又安心又羡慕,看,没心没肺的人活得多轻松。
“没事赶快睡觉去,我忙着呢,没空搭理你。”单依安见她不说话,便催她上楼去。
单单打了个哈欠,脱了鞋子,窝在沙发上说:“我不去,我在这里陪你。”
“哼哼。”单依安笑了笑,回头揉乱了单单的头发,“看来被欺负的不轻,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啊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好歹是我单依安的妹妹。”
“讨厌!陪陪你还不好啊!不要,我走了!”单单气得要走,单依安一把抓住她说:“去给我泡杯咖啡来。”
单单乖乖地给单依安泡了杯咖啡端来,然后又窝在沙发里,听着单依安敲字的声音,慢慢地睡着了。半夜,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为她盖上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动作很轻,却充满了疼爱的味道。
单单虽然拿回了那些信,却一直没看过,她觉得,她如果看了那些信,可能会更没勇气追逐唐小天了,好在她最大的阻碍舒雅望,居然决定离开中国,去美国,去那个她和她男朋友说好要去的国家,去看看那儿到底是什么样。
单单心里想着,那里不过只是一个远离亲人,寂寞得要死的地方。
后来,过了将近一年之后,单单才知道,舒雅望的那次出国,并不是偶然,而是单依安联系了美国那边的一家园林公司,破格邀请舒雅望过去的,她本来就有这个心思,又来了这个机会,压根儿没想,就吃下了单依安这个鱼饵。
单单为了这件事还找了单依安,她问他:“你为什么要把舒雅望弄走?”
“啧啧,还不是因为你太没用。”单依安却是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样说,“要是你每天晚上都哭着回家我会很烦的。”
单单瞪着他不说话。
单依安单手托着腮笑:“你要是不乐意我插手你的事,我可以把她再弄回来。”
“算了,还是让她在美国待着吧。”单单想也没想地回道。
“对嘛,这才是我妹妹。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单依安笑着说,“跟你报告一下,我亲爱的小妹,经过一年时间的努力,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让曲氏集团倾家荡产了。”
“啊……我有吩咐过吗?”单单已经有点不记得了,她说过这个话吗?
单依安使劲儿点头,那模样似乎非常乐意为她做这种事一样。
单单只得说:“好吧,那谢谢你啊。”
单依安摇着手指:“是谢谢你,哥哥。”
“嘁!”单单扭头就走,就是不叫,虽然心里已经承认了他是她最亲的人,是她的哥哥,可是嘴上,就是叫不出来。
也许……再过几年,再多一点日子,她就能轻松叫出来了吧。
(六)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似乎什么都没变化,又似乎什么都在变。唐小天在公安局里就像是个工作狂一样,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一次家,忙得不见踪影。那次大哭之后,他似乎变了,又一次把自己缩在壳里,谁也看不见,谁也碰不到,用刚毅的表情,敏捷的身手,将自己武装得滴水不漏。
可是单单知道,他的心里,有一道伤口一直都在,在滴血,在化脓,而他……已经完全放弃治疗。
任由那可怕的病魔侵入他的身体。
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变回了他一直躲着,她一直追着的状态。其实很多时候,单单也觉得累,觉得太累了。可是她不愿意停下,她知道,自己除了因为爱他之外,更因为,不愿意让他一个人……
二十三岁那年,她考上研究生,每天下了课依然是到唐家报到,像唐家的小女儿一样,陪妈妈聊天,陪爸爸下棋,灿烂的笑容让本来沉闷的唐家染上欢快的色彩。
二十四岁那年,单依安又扩大了公司规模,在中国五大城市都建了分公司,每个月都有大半个月在外面跑,家里经常变得很冷清。单单经常在家烤了香香的蛋糕、饼干,甚至鸡腿,拿到局里,送给唐小天的同事吃。
二十五岁那年,单单研究生毕业,又一次拒绝了单依安让她进公司的邀请,考了本校的博士。单依安嘲笑她说:“再往上读就嫁不出去了!”
单单却无所谓,依然我行我素,每天不是去唐家,就是去局里。唐小天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女孩,他们对她甚至比对唐小天还好,每个人都想着办法,撮合着他们。直到有一次,唐小天爆发地将单单送来的蛋糕扔掉。他身边的人,再也不敢为单单说一句话了,也不是不敢说,是心疼那个女孩,不愿意她受到更大的难堪。
二十六岁那年,单单身边的同学早都已经结婚生子,就连单依安都已经结了婚,又在同年离了婚,而她依然连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硬是将自己往别人口中� �剩女之路上狂奔而去。那年,唐小天孤身一人,单单也依然孤身一人,她去找他的次数渐渐少了,可是每次他休息的时候,她还是会笑着出现在他眼前,只是她的笑容似乎越来越苦涩了,他的心却依然坚硬。
二十七岁那年,单单博士毕业了,单依安说:“看你还能读什么?”单单没书读了,便找单依安拿了一大笔钱,在街上开了个火锅店。火锅店开张那天,唐爸爸唐妈妈都来捧场了,唐小天迟迟才来,好在还是一家都到齐了。单单给唐家上了一大桌的菜,陪着他们一起吃,饭桌上唐妈妈看着他们两个,除了叹气,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从桌子底下紧紧地握着单单的手。单单望着她笑,眼里被火锅的烟雾熏得有些湿湿的。
半年后,单依安看着账面亏得一塌糊涂的火锅店,特别想把单单废了。
单单却在那天,第一次叫了他一声哥,她说:“哥,我想开个游乐场,给点钱吧。”
单依安瞬间折断了手里的筷子,低声说:“滚蛋。”
二十八岁那年生日,单依安难得没给她开生日派对,用单依安的话来说,对于商圈里的老板来说,她的年纪已经大了,没人要了,既然吸引不到资金,自然也就没有开生日派对的需要了。
可单单却习惯性地穿上了一袭华丽的红色晚礼服,将已经长到腰际的头发挽了起来,对着镜子仔细地为自己化妆,粉底、眼线、睫毛、腮红,十几种化妆品将她的脸涂得厚厚的,就像是戴着精致的面具一般,变得那么美艳而又高贵。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十八岁时的样子了,记得那时候,自己一头齐耳的短发,眼里全是天真和狂妄。
可现在呢?那双眼里,剩下的只有疲惫和固执了。
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十年了,从十八岁一直追到二十八岁,她把自己最美的年华用来苦苦追求一个男子。
可他依然无动于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