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辞别苍葭而去,行至半路上,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急忙偏身躲开那阵阴风,阴风落地的瞬间,沙尘飞扬,她起先站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大坑。
她继续后退,尘沙散去,一个墨衣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与她对视着。
他容颜邪佞,和人世间任何一种美都截然不同,这美生来让人畏惧,也让人心寒。
他侧着头,一根鸦羽斜斜插入发髻间,余下黑白交错的长发疏散地披在身后,那身墨衣上,还绣着烫金的红莲,红莲弥生出极浓烈的颜色,和他迷离的气质,恰恰相符。
他来到她身前,指缝里,夹着一根飞羽,飞羽闪过寒芒几许。
梅华妆下意识后退,却没有想到这人生就一双洞察高明的眼,他提前看出了她的动作,就算她再怎么躲避,也还是被那根飞羽刺伤了肩胛。
她捂着流血的地方,微蹙着眉头望向他,“你是谁?”
他恶劣一笑,“我叫荆非墨,这是我的见面礼。”
“那么,荆二公子找我来干什么?”
早就听说这位荆二公子不是凡夫俗子,梅华妆为求保全自己,一退再退,整个人呈现出防备最佳的状态。
荆非墨吹了吹指尖的飞羽,奇异的是,一片羽毛下泻出了无数片的羽毛,虽然都是幻影,但这武器生得奇怪,它无孔不入,速度也快得出奇,漫天的羽毛下,他说道,“自然是……杀你。”
他率先向她发起攻击。
她若是反击,就是暴露了自己,要是不反击,他绝对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短短一瞬间内,她遍身染血,胳膊上都插满了飞羽。
正在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身后远远的传来了一道声音,“步姑娘,我又收到了你的信,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竟然是公子易,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这是一场阴谋。
梅华妆大慌,“公子易,别过来。”
荆非墨面色诡谲,“你发现晚了,能让荆家大乱的女人,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她疾步后退,想为公子易挡去致命的一击,可他总能判定出她下一步的动作,眨眼之际,飞羽飘落了他一身,他仰倒在地,身下流满了鲜血。
她猛然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荆非墨的神色鬼祟莫名,“嘻嘻,比起收下你的命,还是玩弄你,比较实在。”
梅华妆从地上扶起公子易,冷睨着他,“荆二公子,千万,千万,不要给我留下任何的机会。”
“哦,你是准备要反噬我吗?”他眉目邪肆,“这样啊,那我就连你的恨意也一起收下吧!”
梅华妆听在耳里,顿觉十分的刺耳。
公子易本就是病弱的公子,生怕公子易失血过多而死,她不再和荆非墨有过多的纠缠,她立刻就将公子易带到了风月楼里。
莲姬看到她突然就这么闯进来,两眼不觉发黑,“你怎么又惹上了这个祖宗了?”
梅华妆来不及和她做过多的解释,一边拿着纱布,一边吩咐她道,“莲姬,赶紧去把消息封锁起来,千万不要让浮光知道。”
越到事态紧急之时,她越发的冷静。
莲姬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糟糕透顶,这样子要让浮光看见了,且不说要把你挫骨扬灰,连我这风月楼也非得夷为平地不可。”
她有些心绪不宁,“现在看来,封锁也起不到半点作用,荆二公子既然有心要害死你,那势必会把公子易为你挡伤的事情都宣传出去,要不了多久,浮光便会闻讯赶来,她虽然会迁怒始作俑者,但却最终会因为对你的嫉妒,把所有的罪责都搁置在你头上,这次你真是在劫难逃了。”
见梅华妆一直皱眉沉思,莲姬显得比她还着急,“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让他苏醒过来,可他这伤势太重,让他短时间内苏醒过来绝对是个问题。”
“唉,始终不能放任不管,我去负责找个大夫过来吧!”
她怅然叹着气,走远了。
梅华妆的心思稍稍一动,“神医,老鸩。”
恰在此时,柴札也闻讯赶来,“夫人,我一听你这里出了事情,就立刻赶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夫人的脸色会如此难看。”
他能说出这句话,便是意味着,外面已经都传遍了这件事。
梅华妆略微一思索就命令道,“柴札,你来得正好,你去负责拦下浮光的人,给我一个时辰就可以。”
她又接着叫来了殷月兮和殷玖,正好这次殷修也被柴札带了过来,她在三人面前,对他们下了命令。
“殷玖,月兮,修儿,你们听好了,现在我这里没有可以用上的人,唯有你们三个,你们必须秘密去一趟这里,把老鸩带出来,这是地图,记住不要让任何人有所发觉,尽量在一个时辰内完成。”
她说着,就见早些时候绘好的地图塞给了他们,殷月兮急得满头大汗,“我们……我们这……这……”
殷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殷修睁大着一双明亮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他在看她的同时,梅华妆也在看他,她忽而敛眸问道,“修儿,你甘愿做一个胆小鬼吗?”
“不甘愿。”
殷修答得清脆而响亮。
梅华妆又转头对呆怔的那两个人说道,“修儿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勇敢,你们两个,难道还连个孩子都不如吗?”
任是心中再怎么怯懦,到此时,她们也只得硬着头皮,咬着牙说道,“我们拼尽全力,哪怕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会把老鸩带过来。”
等到她们循着地图,来到地牢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口中拼尽全力四字的分量有多重,殷玖看着地牢前,不断在徘徊的守卫们,顿觉头痛,“这里固若金汤,别提进去了,我们连门的边都碰不上一点。”
殷月兮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
她虽然是安慰,但自己的语气都显得有些虚弱。
这时,没想到殷修派上了用场,“姐姐,我最近和柴叔学了些本事,也许可以派上用场。”
他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弹弓,但是他还有几分犹豫,“我可以用弹弓打中他们的胸腔的某个穴位,让他们瞬间窒息,但我难以把握的好力度,换而言之,有可能第一次失败了,我们就会打草惊蛇,那么接下来想要进去,只会是难上加难。”
殷玖定了定心,不由地握紧拳头,“哪怕是一次机会也好。”
殷月兮下定决心,要走出去,却被殷玖出手拦住,“慢着,我先行一步,你后上,如果我失败了,那还有你,到时候总不至于留小修一人无计可施。”
殷月兮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便也没有出声阻止她。
她看着殷玖走出去,恍然意识到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那些守卫并非只有一拨,其实是两批,他们是交错行走的,殷玖虽然能躲过其中一批,但另一批却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殷玖来到他们视线里,惊动了他们,他们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的?”
被发现后,殷玖也没有发慌,她反倒还挺直胸膛,镇定自若地说道,“我是风月楼的人,我要来找一个负心汉,拜月节那天睡了老娘的身子,连句屁都不放,直接就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老娘好不容易寻到这里来,劝你们把人交出来。”
她说完后,就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那些守卫们简直对她烦不胜烦,有个人甚至出口怒骂了一句,“疯女人,这里不是你闹腾的地方,有什么问题私下去解决,这森严之地,哪轮得到你来撒野。”
谁知殷玖瞬间就火大了,这次竟像是一个泼妇似的,对他喋喋不休地数落道,“扯你娘的骚,你这么急于摆脱我,是不是心里有鬼,说来那天黑灯瞎火,我也确实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平白占老娘便宜的该不会也有你的一份吧!”
那人当然要为自己辩驳,“你放屁。”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们的口水战轰动了。
殷月兮趁此机会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她在这里闹得越大越好,这样的话,所有人的聚焦点都会在她身上。”
以她这个角度望去,刚好能看见一个死角,只不过死角处还站着两个人,她当即命令道,“小修,在那个死角发射,快。”
殷修动手,那两个人中了一发后,都陷入了昏沉中,殷月兮连忙带着殷修,从死角的那个地方,跑了进去,终于进去后,她才大松了一口气,“进去了,呼。”
“不好,是脚步声。
但是很快又有了新一轮的麻烦,甬道里,一直都响有脚步声,或近或远,分不清那些守卫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所以,她们不敢冒然前进,只能站在原地,几乎是寸步难行。
但是很快机会就来了,一个落单的守卫无意间走到了她们身前,殷修眼疾手快,弹弓射中了他的脖子,致使了暂时昏厥,殷月兮脑子也算是灵活,一下就想到病症所在,“我来扮演他,身材却过于娇小,很容易被看出破绽来,而且你这小孩的存在也是一个问题。”
殷修灵机一动,立刻就说道,“不如让我骑在你背上吧!”
殷月兮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咦,这倒也是,这歪点子亏你想得出来。”
这地牢里,足够的暗沉,通常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而已,相貌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人去注意,换而言之,只要能用衣服把一个高大的身影撑起来,那就不成什么问题。
换好衣服后,殷月兮就跟着地图上所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途中,她们一不小心撞上了周大常,周大常不禁拧眉看她们,“这个时候,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殷修尽量把头低得更下,殷月兮则刻意压低了嗓子说道,“送饭的。”
他冷笑道,“送饭,哪来的饭?”
殷月兮厉声,命令道,“在这里,射。”
殷修飞快地反应过来,将一颗石子射入了他的睡穴中,他昏过去的速度很快,且非常的不自然,殷月兮对此感到纳闷不已,“奇怪,手法分明不高明,他中招是不是太快了一些,但是也管不了许多了。”
她拿过了他身上的钥匙,或许是她们运气好,今天这把钥匙是完整的,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特意分了两半。
再往前深入,甬道里就没有任何的守卫了,她们一路小跑到了那个特设的地牢里,殷月兮使劲地拍着门,“鸩叔,鸩叔。”
她用锁打开了门,老鸩看到她们,还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怎么是你们?”
“夫人出大事了,如今急需鸩叔你的帮助。”
殷月兮说完,迫不及待地要将他拖出去。
老鸩也感到纳闷,“奇怪,就凭你们这些弱鸡,到底是从何进来的,你们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吗?”
殷月兮匆匆解释道,“连机关都没有,要说阻碍也有,不过是个不顶用的,小修一招就将他反倒了,不管是不是套,我们都已经没有时间去思索这些了,尽快随我离开吧!”
楚沅旁听了许久,不由一阵沉思,“未免也太顺利了。”
老鸩被她们带走了,诡异的是,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而那个周大常苏醒后,也对此置若罔闻,楚沅几次想出声试问他,但最终都咽下去了所有的话,凡事思考地太周到,想得太通透,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自然有他的隐秘,而他不想去戳穿他。
这样就很好。
老鸩总算是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了风月楼,梅华妆还特意给他让了位,方便给公子易看病,他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然后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这伤口是致命的伤口,不过他的恢复能力可谓惊奇,这样的奇迹,我还只在药人身上撞见过呢!”
梅华妆一怔,“你说药人。”
药人是很稀奇的物种,一般的药人都是还活着,但昏迷不醒的人,很少能够见到能活得这么好的药人,可是,很少的几率并不意味着没有,她也是见过药人的。
老鸩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一个更妥当的答案,“我就是一个比喻,很可能他本来就是体质特殊之人。”
快到一个时辰了,如果超过了一定的时辰,公子易还是不能够苏醒,那浮光来了,一切都得完蛋。
思及此,她就打断他的唠叨,急切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在短期内苏醒过来。”
老鸩苦着脸,“那是不可能的吧,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死已是大幸,想这么快醒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梅华妆摇头,“可是必须要快。”
老鸩满目怅然,“神医也有很无奈的时候,何况我不做神医已经那么多年了。”
然后他不知一下想到了什么,就硬塞给了他一个盒子,“对了,这是你要的东西,先提前给你,省得我后面事情多了,就忘记了。”
梅华妆拿过盒子,放入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面露凝重,命令道,“听好了,这一刻钟关乎着我的命运,不管你用什么极端的方法,他都必须要给我醒来。”
老鸩想骂她几句强人所难,但发现她一刻也没有停顿,就在莲姬的催促下,走出了屋。
此时,浮光已经置风月楼里,梅华妆知道自己不能和浮光正面冲突,为此在她面前默默忍受了好久,直到浮光突然对她产生了无尽的杀机,她才开始警惕。
浮光夹着手中长刺,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今日我就要杀了你,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吧!”
梅华妆径直就说,“杀了我之后,始作俑者要如何自处?”
浮光冷冽地看着她,“始作俑者不便只有你,没有你,一切都好了。”
梅华妆的声音比她更为冷冽,“杀了我绝不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浮光敛神反驳道,“但是我眼前的问题却可以迎刃而解。”
到此时,浮光多半是想让她血溅当场了,她再怎么躲闪,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那么,就抵抗吧!
她张开十指,长刺嶙峋,于此同时,梅华妆也拨了拨指尖的悬丝,准备与她对上,就在危机一触即发的时候,公子易从楼上跑了下来,他神色苍白到透明,一下来,就制止住了浮光对她动手。
浮光难以理解,只觉痛苦不堪,“为什么要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我?”
公子易不住乞求道,“她是无辜的人,放过她……放过她……好不好?”
“你便总是那么好心,为了她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吗?”
浮光心中难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公子易垂着眼,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浮光,她和小时候的你很像,我总忍不住……去保护她……”
谁知只这一句话,就让她的脸色瞬间回暖,浮光对她虽然还是憎恨,但眸底似乎还隐藏着炫耀。
她又说道,“你必须答应我,永远都不会再管她的事情,我就答应你,今日放她一马。”
公子易回答得倒是爽快,“我答应。”
浮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在公子易的暗示下,她就此善罢甘休,终是和他一起离开了。
莲姬搓了搓发麻的手,感叹道,“真是棘手。”
转而,她松了口气,庆幸地说道,“好在终于是解了这场燃眉之急。”
她转眼就见梅华妆比与浮光对峙时的脸色还难看,她暗暗地道,“还没有。”
莲姬瞳孔睁圆,“……这是什么意思?”
梅华妆一点都不曾释然,“只是战场转移了而已,等我回到荆家,立刻就会有更大的灾祸在等着我。”
殷月兮闻此,胆战心惊地说道,“那……夫人不回去了,行吗?”
梅华妆眼梢一动,无意识抖落了一色的阴影,“无论是回去还是不回去,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
莲姬狐疑发问,“他是谁?”
“荆二公子荆非墨,一来就赠了我这一场大礼,那我也需要好好捉摸一番,回赠他一份大礼。”
她刻意强调了大礼二字,语气辗转中,竟带着蚀骨的杀意。
众人俱是抖了抖身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