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自从半个月前沉悲回来,便对自己爱护有加,完全如同变了个人的似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相依为命的日子。有他在身边,就宛如永远都春天,永远都沐浴在三月的春风里。
三天前,她只说一句想去南湖看看,他便即刻带着自己游览了整个南湖,由于一时不当她崴了脚,是沉悲一步一步将自己背回来。当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看着不远处端着汤小心翼翼走过来的穆沉悲,她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却仍由着他照顾,精明如她,知道这所有的转折都是有因果的,但在被真相灼痛之前,她想好好地享受这片刻的幸福。
“这是厨房刚炖好的猪骨汤,味道不错,你尝尝。”穆沉悲打开盖子,用勺子喂到她的嘴边。裘红衣直直的看着他张开嘴,却不防被汤烫到,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担心的看看,继而明白过来,温柔的笑:“是我不好,忘记汤太热了。”说着将勺子递到嘴边,轻轻的吹一吹才又伸过去。红衣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酸涩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怎么了?”
红衣垂下头:“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好…”
穆沉悲沉默,道:“红衣,其实、”
“不要说!”她止住他的嘴:“让这种幸福的感觉在我身边停留的再长久一点。”
红衣低泣着靠在他的肩膀上,穆沉悲的心更加低沉,他轻轻拍着她:
“对不起…”
这一夜,裘红衣睡得很安稳,梦里漫山遍野的花,清风吹过,扑落落飘了满头。不远处的山坡上,穆沉悲的站在一棵开满了樱花的树下,温柔的看着自己。裘红衣的心柔然一片,她丢掉手里的鲜花,向着他而去,扑到他的怀里,温息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额头突然一凉,她的心瞬间漏了一拍。
那让自己痴望多年的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降临。
她是微笑着醒来的,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今日起得怎么这样晚?
裘红衣摇摇头,有些遗憾的回味着那个甜美的梦,若是真的有梦魔,那么她希望自己永远活在那个有沉悲的梦里,一辈子不醒过来都没关系。
就当她仍心思神往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她欣喜的应答:“进来吧,我已经醒了!”,然而当看到来人时却难掩失望。
“夫人,将军特意为您配的菜食,趁热吃吧。”
见是李叔,不由得冷下来:“将军呢?”
管家李叔将菜食一一摆在桌子上,道:“大将军昨晚就走了,给您留了一封信,在这儿呢。”
裘红衣疑惑的接过信,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不期而至。她边拆信边道:“沉悲还说什么了吗?”
“额…”他思索一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看样子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出远门似的,嘱咐了我一大堆事情,还说以后这王府里就全部听您的了——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裘红衣信还没有读完,便仿似那有千斤重一般,飘落掉地上,她顾不得许多,外衣都来不及披急速向外面跑去。李叔惊诧,在后面担忧的疾呼:“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去啊?您的脚伤还没好呢不能这样随便动!”
拥挤的大街上,一匹枣红色的烈马突然出现在闹市,身着轻薄衣服的女子策马狂奔,险些撞翻了路人。
“干什么呢你!长没长眼睛啊!”
.......
“你赔我的菜!”
.......
“什么人啊!”
一时身后叫骂声不断,但远去的一句也没有听到,她的脑子里全部都是他决绝的锋芒,一撇一捺都像最尖利的刀子,毫不留情的插进自己赤裸的胸膛。
……
红衣,我走了。
那一日我跟随名一手来到了平虚谷的谷底,并无意中知道了救无颜的办法,数年一开的雪寒花只有配上适中的兽血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功效,而我,这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则是最好的药引。
红衣,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我想着既然三年前自己可以活着回去,那么三年后上天也许会再一次怜惜我。我知道,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碧衣,欠你们的债,穆沉悲今生还不了,来世一定双倍奉还。
红衣,我承诺,若是三日内我能安然回来,定然不会再负你。如果三日后我没有回来,请你一定要来千寒洞,将雪寒花送到无颜的手里,这也是我最后的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沉悲
急速的风在耳边呼啸,刮乱她面颊的泪珠。
什么叫欠你们的债我今生换不了?我不要来世!不要!
再一次进入千寒洞,竟出乎意料的容易,除了外面那条挂在洞口的长约二十米的蟒蛇退下来的皮外,竟没有遇到任何异兽!这让穆沉悲既欢喜又惊心。如果没有异兽,那么他便可以活着回去,亲眼看到无颜康复,幸福。但,另一方面,他已经记不得三年前自己是否击杀了异兽,并且,既然有猛兽蜕下来的皮,自然是有其出没,若是在自己为催开雪寒花滴血时受到袭击,只怕没有把握能否为红衣接应自己之前彻底除掉异兽。想到这里,穆沉悲握紧了手中的宝刀,刀锋隐隐出鞘,做好随时进入战斗的准备。
当他绕了三圈仍没有察觉到异样的时候终于停留在在最里面,看似普通,细看之下却又有白色的凸状物的石壁前。丝丝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穆沉悲下意识的抻了抻裘皮的衣领。他用手抚摸壁上的凸起,隐隐的发出白光。他选择了一处稍稍大些的凸起,将带着旧日疤痕的胸口裸露出来,闭上眼睛一咬牙,那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他小心的错开经络,心血顺着缝隙蜿蜒而出,滴落在身下的石壁上,在触碰到石壁凸起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穆沉悲的脚已经僵硬到没有知觉,脸上蒙上一层白色的冰雾,使人分不清到底是因心血流淌过的而苍白还是因这千寒洞的温度而无色。
穆沉悲觉得身体已经越来越软,甚至连胸口的血液都变得细小,而那朵被催开的硕大的雪寒花却没有要停止生长的意味。
他将刀戳在地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微微俯下身,使血液流淌的更快些。这时候,他发现,斜下侧有一处凸起已经没有,只剩下一处不规则圆形的凹痕。一些凌乱的画面瞬间闪过他的脑海——糟了!他猛地抬头,一只巨型人面蜘蛛正倒立在他的头上,六对黑亮的眼珠对称规整的排列在腹部,阴森森的倒映出他的身影。穆沉悲注意到它的右面缺了一只前爪,身体也呈现出不一样的透红色。那只巨蛛仿佛比他更加不安。
就在刚刚他记起来,三年前,就是这只人面蜘蛛在守护着千寒洞。当年自己为了能盗走雪寒花一时兽血发作砍下了她的一只前爪,逼得它落荒而逃。而今日,他稳了稳气脉,自己已经精血不足,只怕胜负难分。
巨蛛细小的后脚动了动,穆沉悲瞬间提刀砍去,那巨蛛躲闪不及,又一只腿被砍掉,它人面鲜红的嘴角间发出奇异古怪的尖叫,口中喷薄出毒液,上好的裘衣顿时被腐蚀了大片。他急忙脱下外面的裘衣,再抬头看时,那巨蛛竟然从上方游走,想要出去!穆沉悲心一横,用暗器将另一只小脚砍下,受到不平衡力的作用,巨蛛顿时从上方掉下来,巨大的坠落感将周边尖细的冰柱也震断下来。他见机踢刀而上,一把刀直插进那人面的额头,巨蛛发起剧烈的颤抖,凄厉的声音险些将鼓膜震破。他看到脚边两寸来长的冰柱,一个踢进它的嘴里,大个的那个则直射进了它巨大的腹部,一个巨型人面蜘蛛就这样没了声息。穆沉悲几番确认后,背对着巨蛛的尸体,再一次裸露出自己的胸膛,经过刚刚的事情,他的伤口早已破裂,丝丝的血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他对准位置,继续催开这朵雪寒花。
不知又过了多久,雪寒花终于完整绽放的时候,洞口传来了裘红衣的声音:
“沉悲!”
他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红色衣服的娇小身影向自己跑过来,奈何视线一片晕眩,面容竟看不真切。
“沉悲!”眼看他就要倒下,红衣急忙扶住了他:“沉悲!你这是干什么啊!”
穆沉悲轻飘飘的睁开眼睛,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脸上。他探出手摸索着摘下雪寒花递给红衣:
“无颜,就拜托你了。”
豆大的泪滴从她的眼眶滑落,却在将要落地之前变成了晶莹的冰滴,寒冷使她浑身都在颤抖,然而比她身体更颤抖的是她的心:
“她都不爱你,你这样做值得吗?你傻不傻?!”
怀里的沉悲牵起苍白的笑容:“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红衣偏过头去,饮泣不已。
“红衣,你说的对,我和无颜这辈子欠别人的太多了,既然都是要还,不如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咳咳咳、”
“够了你别说了!”裘红衣心痛成殇,小心的扶起他:“来我扶你出去。”
毅王府。
我靠在皇北天的怀里,意识时断时续,美人蛊已经生长的越来越快,它不仅蔓延到我的身体,而且还在一点一点侵蚀我的思维。我的身体,我的容貌变得越来越美丽,但我却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快乐,整日间只能如瓷娃娃一般僵硬的呆在一个地方,触感麻木到极致,甚至脸被扇耳光的痛觉都不复存在。
这一切,比死更让我恐惧。
“无颜,来张嘴,喝一点人参汤,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我迟缓的别过头去。
“颜儿,不要这样好吗?”皇北天心痛到窒息,他将汤食放在一边,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他轻轻的扳过她的脸:“我皇北天发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看到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他细心地为她擦好:“所以,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绝不可以轻易放弃自己。”
“来,我喂你——无颜?”
我仍是仅抿着嘴,为了不看到他受伤的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想不要我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将我放在月石上,疯狂的踱步,最后甩袖而去。
我缓慢的将身体侧过来,看着后面金灿灿的枯叶坠落一地的金秋景象,嘴角生硬的挤出苦涩的笑容。
你永远不会明白,当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拖累,最受伤的不是被拖累的人,而是那个成为自己最爱的人的包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人。
北天,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愿意在你面前绽放最美的自己;
北天,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你,所以才不愿成为一个毫无价值的拖累;
北天,我想,和你在一起…
下辈子吧,下辈子千万别忘了我。
我头痛欲裂,闭上眼睛休息,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腰际将我抱起,熟悉的味道扑来。我迷茫的睁开眼睛,极致妩媚动人的眉眼透着婴孩般的通透与迷茫:
“你是谁?”
皇北天身体僵硬一下,继而温和的笑:“我是你的相公。”
“相公?”怀里的人动了动,不自然的颦颦眉,像是思考着什么,终是无法找回真相,索性安心的靠在他怀里睡去:“相公…我好累…”
“累了就睡吧,有我在,没事。”
皇北天的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的吻轻轻的落在她的额间:
无颜,
我求你,
求你不要忘了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