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围子”(也有叫槽子的),用警官的话说,就是几个犯人在一起伙吃伙喝。照犯人的理解,就是几个比较谈得来的人,在一起生活。不管看守所,还是监狱,都流行“围子”,而且屡禁不止,现在仍然流行,因为对犯人而言,“围子”的好处,至少有三个——
1、这是拉帮结伙的一种形式,遇到事可以一致对外,团结就是力量嘛!
2、人都有倾诉的****,但犯人很多话是不能乱说的,如果被人“捡药”,要被警官训斥、乃至惩罚。所谓“捡药”,就是犯人跟警官打小报告,这是警官相当支持的积极靠拢政府干部的行为。“捡药”的人,在犯群中被称为“药娃”。一般情况下,本“围子”的人相互不会“捡药”。
3、节约开支。犯人没钱的不用说,有钱的也是家属每月或者每周上点帐。看守所或监狱免费供应的饭菜,犯人称之为“桶儿”。咋说呢,光吃“桶儿”,那吃得面黄肌瘦是肯定的。国家的政策是好的,每个犯人的生活费,好像是拨的一百多元,应该可以生活得很不错,但由于管理上的原因,实际上犯人生活得很差,这点以后的章节,我会专门讲述,此处略过。犯人为了利用有限的钱,把生活开得更好,“围子”是必不可少的。比如:一份小炒卖5元,吃一顿,不划算,吃两顿,怕馊。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围子”,大家轮流买,每顿都可以沾点油荤。
我的第一个“围子”,是跟吴伟伟和张鸥。
进第二天,我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吴伟伟,恍然大悟地跟他讲。吴伟伟听了,笑问:“xxx是你什么人?”
我答:“堂兄。”
吴伟伟说:“哦!你堂兄啊!他跟我是朋友,我‘黄起’的时候,他还帮过我。”说着,吴伟伟又转头对刘莽子说:“你看,幸好这两天我心情好,手不痒,不然要是昨天打了他,才笑人了。”
刘莽子说:“那是,我跟你说了好多次,别动不动就打人,你看,听我的正确?”
吴伟伟大笑,开始讲他和我堂兄的故事,意思不外乎有两个——一是让我知道他和我堂兄的交情;二是从侧面告诉其他人,我是他朋友的堂弟,要想惹我就要先过他那关。
我刚来,什么都还不懂,虽然账上有钱,但不晓得可以登菜。所谓登菜,就是买小炒。为什么叫登菜?是因为犯人是不准用现金的,家属送来的钱都统一上帐。看守所一人一张个人账目卡,称之为“折子”。买烟买菜买日用品,都先到“召集”那儿登记,然后统一放。但实际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拿到“折子”,通常“折子”是由“召集”统一保管,这样就有猫腻——“召集”就有条件用别人的钱。
中午买小炒,我因为没登,就只能看着别人吃。本来我刚进来,肚子里油水还多,并不馋,但因为人有我无,感觉好似低人一等。正郁闷,吴伟伟喊我到生活间去跟他一起吃。
在生活间吃饭的只有刘莽子他们那个围子和吴伟伟的这个围子,其他人都在放风间挨到猪毛吃。人走到哪儿都分三六九等。
刘莽子的围子共四个人——刘莽子、吕大爷、张振国、王医生。另外小四轮在跟他们当“水手”,所谓水手就是跟他们洗衣服洗碗外加茶递烟的人,相当于旧社会的家丁小厮。
吴伟伟的围子就他跟张鸥两个人。我因为没花钱,无缘无故别人请吃肉,多多少少有点腼腆。张鸥说:“你随便点,既然喊你过来了,大家就是朋友,有吃的大家就一起吃,别管哪个买的。身体第一。”
张鸥是个爱好的人。一般人进了看守所,换上囚服,剪了光头,看上去不是倒霉相,就是刁恶相,但张鸥不,早早迟迟看上去都清清爽爽的,即使每天挑猪毛,也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像随时准备赴宴的样子。
张鸥是个货车司机,跑长途,拉矿,不说见多识广,至少对社会底层相当熟悉。他是盗窃进来的,但并不是混混。在押室他相当低调,是个聪明且世故的人。
张鸥猪毛挑飞快,每天比其他人至少提前四十分钟完成任务。完成任务后,他悠悠闲闲地喝茶,吸烟,不帮任何人挑。
张鸥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离婚——在看守所离婚,打击是最大的,因为在焦虑刑期多长和未来的服刑生涯如何面对的同时,又多了一项焦虑。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更何况,人在逆境中,有来自亲人和异性的鼓励,要容易度过难关些。对已婚的囚徒而言,妻子是坚强的精神支柱,即使挂着个虚名,不管不问,也比离婚要好得多。
张鸥的妻子在看守所来看望了张鸥三次。第一次是送被子;第二次留了封信,信上有一句话很有点意思——“当初我为你留了长,如今我为你剪了长”;第三次来,就是离婚。
张鸥离婚回来,脸色难看得吓人。刘莽子叫张鸥好好休息。张鸥在生活间躺了十多分钟,爬起来继续挑猪毛。一时间,押室内鸦雀无声——这是男人之间的理解和尊重。过了一会儿,张鸥起身挨个烟,笑说:“都咋了,我没事儿,摆你们的龙门阵啊!”于是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说话,但话题有心无心地总围绕着女人和离婚。
刘莽子对张鸥说:“这样的女人没得意思,离了好,男人才进来几天嘛!就离婚,真正的无情无义。”
吕大爷感叹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潘驼背说:“离了好,没得意思!劳改单位有句话——老子在里面吃馒头,婆娘在外面舔****。麻辣妈妈,老子在外面弄钱的时候,就晓得用钱,一关进来,人就闪了,女人啊!真她妈的不是个好东西。”
吴伟伟见张鸥又听来闷起了,故意岔开话题,讲他当年是如何踏入江湖的。吴伟伟说:
“小时候,家头穷,读初中的时候,想买一双白网鞋,不贵,好像就十元钱左右一双,但爸妈硬不拿钱买。同学些又都在穿,好没面子嘛!就跟一个同学一起去偷我们乡供销社伙食团的菜票,偷了拿到学校头悄悄买给同学,那段时间潇洒惨了,鞋买了不说,天天吃肉,后来初中毕业,农村头呆没意思,就到市里边来混,结果惹事了,给人追杀。打了几架下来,给王老君看上了,收我当徒弟,就这样开始混黑社会。本来过得还是好,但后来我师傅被抓了,我又年轻,一时间找不到钱用,只好约几个人开始蛮干,偷轮胎,偷汽车,派款,抢劫……啥都干!就偷轮胎那次运气霉,那个守仓库的老头,缩在角落里睡觉,我们侦查了几遍都没现,放心大胆地偷,结果那老头醒了,起来阻止,还喊,只好几刀儿把他割了。这下背了命案,就黄起了。反正都黄起了,逮到就是死,做事就根本没有顾虑了,快活一天算一天。不然咋背这么多命案呢?”
吴伟伟一边感叹一边回忆,押室的话题又转到混黑社会究竟有没有意思上。这下人人大议论。最后归结于一句话——看各人的运气。
刘莽子那个围子里的王医生,是血库里的领导,可能是贪污,和支持血头被抓的。显然自认为是国家干部出身,看不起混黑社会的,所以唱起了埋死人时祭司唱的歌。我第一次听觉得奇怪,心想这老头怎么唱这个,后来听他没事就唱,才了解这是他的爱好。只是不知道他年轻时是干这行的,还是无意中学会了这招,引以为荣,常常卖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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