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背后的人总是幸福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经历过令人胆战心惊的噩梦之后,奥克塔薇尔最需要的,就是有一个人能够静静地呆在自己的身边,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理所当然的,希尔维娅被她留了下来,理由当然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既然已经目睹了王者的失态,作为臣子,就有将这种失态纠正到底的义务。希尔维娅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但是,当她步入了这位在宫殿外面素有荡妇之称的太后的浴池后,那堆在她脸上的笑容便迅速地僵硬了起来。
奥克塔薇尔的浴池十分之大,因为这个女人的奢侈,尽管现在还在冬天,这个浴池之中却依旧布满了清丽芬芳的玫瑰花瓣。浴池的尽头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雕塑,被煤烧开的热水正在源源不断地通过这个巨大的石像中隐藏着的入口,被运送到巨大的浴池之中。房间里只点着两根蜡烛。希尔维娅坐在浴池的边缘,背脊轻轻地倚着后面精美的黄白色交杂的大理石墙壁,黑色的军服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只是军服的下摆被那灼热的洗澡水打湿了一大片。星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一个不剩地被那清澈见底的浴池的囊入怀中。
——因为浴池的巧夺天工,那水中的倒影竟然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还要清晰。这真的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工艺品吗?这难道不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假借凡人之手创作出的神器吗?奥克塔薇尔光着肩膀,白皙的,毫无疤痕的背部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也暴露在身后的希尔维娅的视线之中。她确信,虽然烛光很昏暗,但是,后面的那个女人确确实实地可以看到她完美的背部曲线。男人的勾引都是一时兴起,但女人的勾引……大多数都是蓄谋已久。编织得繁复高贵的头发被奥克塔薇尔放了下来,在热水中自由地伸展了开来。希尔维娅不得不再次确信了一个事实——奥克塔薇尔是个女人,而且,貌似还是个特别美丽高贵的女人。在她见过的女人里,毫无疑问,是数一数二的档次。但可惜的是,现在的她还沉浸在这种被对方刻意安排好的场景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勾引”的这个事实。从某个方面来看,希尔维娅还真是纯情的可怕。
“希尔维娅,你看得见吗?那座雕像?”奥克塔薇尔平静地问着她,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把滚烫的热水往自己的手臂上浇。毫无防备的希尔维娅挪了几步,凑近了那座雕像。现在两个人近乎是处在同一条直线上的位置了。“哦?”希尔维娅挑了挑眉,红色的眼睛先是流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但紧接着,深渊之中涌出了几分兴味。那座雕像,毫无疑问,雕刻的正是新月教的象征,高贵,神圣不可亵渎,不容侵犯的众神之母,月神艾蕾娜。只是,在这里的月神艾蕾娜,与她平时印象中的那个刻板,无情
,高高在上,重视贞洁的女神的形象相去甚远。如同刚出生的一对小鹿一般,比例完美的双峰暴露在空气之中,以往被严严实实遮住的身躯,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诱惑和媚态。象征高洁的白色服装被创作者褪到了双腿之间,堪堪遮住她下半部分不可描述的部位。而更让人哑然失笑的是,滚烫的热水的出口,竟然就是那个被裙摆遮住的,不可描述的部分。水打湿了那位女神大人修长的双腿之间,顺着大腿缓缓地流进了这个巨大的浴池里。
察觉到希尔维娅奇异却又赞赏的目光,奥克塔薇尔轻轻地笑了,笑得正如那女神一般。“——怎么样?希尔?”希尔维娅也噗嗤的笑了出来,向她比了一个大拇指。那是在虔诚无比的信徒中,最为严重,不可饶恕的渎神行为。只凭借着公平与正义而制裁人类的偶像,居然被人赋予了人的欲望,现在看起来已经跟平凡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甚至比守贞多年的处女都不如。“凭借我多年来的接触到艺术美学,毋庸置疑,这个艾蕾娜才是最真实的艾蕾娜。这个艾蕾娜,才是最美的艾蕾娜。其他的画像也好,雕塑也罢,都比不上这个艾蕾娜的万分之一。”希尔维娅沉浸在这个艾蕾娜真实的姿态之中,不由自主地感慨道,“——这才是女人。自古以来,女人从不贞洁,也从不无私,更妄谈名誉。女人是自身纯粹欲望的化身,一切的一切,只为追求强者而活,只为产下更强大的子嗣,从而改良自己的基因。那些为了守贞而守贞的女人并不叫女人,而叫人偶。没有任何勇气可言的懦弱者,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无价值品。所以才会被理所当然地遗忘,被埋藏在历史的角落里。尽管有人切切实实地歌颂过她们,但那些人又是些什么人呢?——只是一群被疯狂的占有欲和妒忌心摆弄的疯子罢了。我宁愿被那些人放逐到地狱的深处,也不愿意被他们当成什么高贵的事物歌颂。——那样的人生毫无意义。——嗯……我承认,这真是一件完美出色的艺术品。”
奥克塔薇尔也点了点头。“啊啊……所以,艺术和道德,是完全无关的两个东西。同样的,性和道德也完全没有交集的可能。”奥克塔薇尔细长地手指伸了出去,她轻轻地抚弄着那个雕塑的下半部分,随后,手指伸进了那个入口。水流因为突如其来的阻力而四处喷溅着,发出滋滋的水声。水花四溅开来。“归根结底,两者的价值取向不同。性的最高价值乃是两人之间的结合,是那种结合给人带来的巨大快感和刺激。而道德的价值,只不过是为了维护这个虚伪的社会的外部秩序,假借谎言之手,进而生硬地摆弄出一副歌舞升平的快乐图景罢了。那种东西对于所有人的进步,根本就毫无意义。不过,为了我的治理,这种东西的存在不可或缺。毕竟,君主,父母,丈夫都必须在道德上
占据制高点,这样才能掩盖他们本身能力不足的事实,以求得对臣下,子女,妻子的绝对支配……但是,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也会被这种东西不可避免地妨碍自身行进的道路……”
奥克塔薇尔正在被自己的梦境深深地困扰着。一方面,她并不认为性这种东西存在着道德,但另一方面,她却又在内心深处,疯狂地逃避着这样不堪的自己。“我啊,深深地厌弃着……我自己——眼前的荣华富贵,都是我拼命牺牲自己的身体得来的,可是,这些东西到底对我有什么意义?得到的可以弥补我失去的东西吗?我和女支女的区别,又在哪里?本质上,我不也是用身体来去换取男人所给予的物质和权利吗?只不过,我的买主身份更高罢了——”因为布鲁诺在梦中的苛责,奥克塔薇尔第一次对过往的自己产生了动摇。
希尔维娅把视线移回了奥克塔薇尔的身上。月光下,她的身躯更加脆弱,但也更加娇柔了,完全失去了她在臣下面前刻意表演出来的那种戾气。发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滴答——滴答——陆陆续续地掉落在浴池里。落寞不堪,感觉就像是个在内部被蛀空的人偶。两人不知在这寂静的夜里一直沉默了多久,互相注视着对方,注视了多久。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一般。希尔维娅突然又笑了起来。奥克塔薇尔把脸转了过来,脸庞上还沾着水滴和几片玫瑰花瓣,看着希尔维娅天真无邪的笑颜。她对于自己的罪孽一无所知,以至于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卑劣和低下,也根本不会因为他人的贬低而动摇自己的信念。“殿下,您为什么一定要认定,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获取物质或者权力,是一件卑劣且错误的事情呢?我从来就不认为,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首先,正确与错误,卑劣与高尚,这两对概念,只要脱离了人这个概念,它就根本不存在。既然用来定义的概念都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你所感觉到的羞耻感,不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笑话了吗?”
“——哦?那就要听你好好说说了。为什么这两个概念,不能脱离人存在呢?若是答得不好,今晚你可就别想出这个浴池了。”奥克塔薇尔的手指,轻轻地揉搓着手里脆弱的玫瑰花瓣,隔着朦胧的雾气,她灼热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到眼前的希尔维娅身上。精神上的渴求?肉体上的欲望?这两者或许都随着星光,融进了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啊啊,明明不是学者,却要承担证道的责任……殿下,您好歹也体谅一下我知识的匮乏吧。”希尔维娅捂着额头,满脸苦恼的看着眼前这位任性而骄横的女孩。“既然你已经提出了论点,那么,相应的,你就应该阐明你的论据。否则,这就只能被我定义为不经大脑的“煽动”行为了。我可不是随便被你的一句话就糊弄过去的天真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