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在德莉莎的面前坐下,手里把玩着希尔维娅放在祷告室里的西洋棋。德莉莎有一瞬间被这个场面击中了,惊讶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像,实在是太像了。他和希尔维娅,无论是把玩手里的西洋棋的动作,还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态,让人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在一起生活过。格雷的绿宝石眼睛慵懒地眯了起来,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动人,难怪格雷能吊到这么多贵妇人的胃口。德莉莎还从来没见过能把波斯猫的神态和脾性表演在自己身上的人类。不不不,格雷·安格尔在某种意义上也称不上人。
“德莉莎,永远不要期望你手里的棋子能遵循你自身行动的意志。对人的控制永远是最难的。在开局的时候你尚能预知并引导你自己的棋局,但是,时间一长……”格雷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仅你会被不断变化的局势所迷惑,而且,手里的棋子也会因为你的动摇而产生背叛的想法。最好的办法是这个……”格雷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黑色的“教皇”化成了齑粉。
德莉莎本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恐惧,但她此时此刻却异常的冷静了下来。虽然格雷释放出来的威压不减,但是看见那张略带讽刺的脸和格雷的脸重合在一起,她竟然感到了一丝放松。“格雷,你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强大的力量,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半魔族的小姑娘?”德莉莎抬起嘴角,血红色的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直视着格雷。“就算她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但是,只要时间一长,一切的功业都能归于无形。而你,是在天空中永恒不变的星辰。”
格雷毫不客气地承认了德莉莎所叙述的事情。他不抗拒别人的恭维,相反,如果好话拍到马屁上,他对于谄媚者也是极其看重的,“是的,这点我承认。希尔维娅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是……德莉莎。你应该清楚吧。”格雷又拿起了一个教皇,绿色的眼睛里有着施虐的恶意,“我啊,看到这些注定走上自己的末路的人类,只有同情,而非尊重。既然有些人的出生确实是一场悲剧,那么为什么不把这场悲剧迅速了结掉呢?”
德莉莎捏紧了拳头,她想起了过往的种种,“对……没错,有些人的出生确实在你看来是场悲剧。但是,未来永远是未知的。只要有勇气……”格雷突然间大笑出声,“只要有勇气,一切皆可改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德莉莎,你是跟那个魔女待久了,连宿命这种东西的存在都忘记了?”他站起身,绿色的眸子依然直直的看着德莉莎,“我本来还想干脆的给那个家伙一个痛快呢。不过,既然你这么忠诚地为她求情,那我就稍微高抬贵手,推她一把好了。看来你还是不太清楚自己和她的身份啊——”随后又哼了一声,“真是烦人。这种生存方式,在我看来一文不值。”男子修长俊俏的身影化成了黑泥,蒸发在了空气中,消失于无形。德莉莎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瘫在柔软的沙发上。她成功了。格雷现阶段交给她的任务得到了变更。挡在希尔维娅面前的障碍稍微消失了一点。只是,她为什么要为希尔维娅做到这个份上?德莉莎想不明白。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月色凉薄无情的照在土地之上。希尔维娅犹豫许久,才推开自家宅邸的大门。果然不出她所料。美狄亚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紫色的,忧郁多情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她。大厅没有光线,只有两个身影,在黑暗里遥遥对望。
“抱歉,我把事情搞砸了。”希尔维娅避开她的视线,开门见山,“我不打算推卸责任。你要对我提出什么批评?我洗耳恭听。”她努力用镇定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但实际上,她只要一想到美狄亚会对她今天的所作所为讲出“愚蠢”“罪有应得”“这点事情你都要任性一下”之类的批评,她就感到自己又被万箭穿心了一次。
美狄亚站了起来。
美狄亚走到了她的面前。
希尔维娅努力控制自己平静的表情。“美狄亚,这次的事情是我……”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
希尔维娅捂住自己的左脸,一脸呆滞。回过神来,她看见美狄亚的眼睛里已经灌满了泪水和悲伤。“犯错误并不可怕,甚至,甚至,有的时候,我还很喜欢你这一点,这样你就可以尽情的来依靠我了……但是,但是,我今天最生气的事情……”美狄亚捂住自己的脸,水珠从指缝间流泻而出,“不是你任性的事情!你懂不懂!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明明可以找一个人尽情的大哭一场,为什么要轻易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总是这样子……可不可以稍微成长一点,让我可以放心一下?!啊!啊!回答我啊!为什么不说话!”
希尔维娅呆滞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才笨拙地开口。“抱歉……抱歉……”说出口的话本来是想要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结果,希尔维娅很崩溃的发现一个事实——当她的大脑被感情占据时,说出来的话反而更加单调枯燥,不解风情,与平时伶牙俐齿的她判若两人。希尔维娅结结巴巴道,“美狄亚……我很抱歉……”她翻来覆去地说“抱歉”两个字,眼底满含愧疚的样子,不禁让美狄亚升起的怒火又被降了下去。她只得缴械投降,去给希尔维娅泡了杯热茶,看着她无精打采地往肚子里灌水的样子。
喝完茶后,希尔维娅缓过劲来,才艰难地道出了事实。她疲惫地揉着眉心,整个人瘫在沙发椅上。“格兰德死了。是被叶卡捷琳娜·迪瑟那个疯女人杀死的。”美狄亚对格兰德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那个女孩,是希尔维娅与奈尔森政治联姻的产物。在诞生之初就被叶卡捷琳娜抱走抚养的孩子。只是,美狄亚想不明白,杀死格兰德的好处是什么?格兰德的死亡会给叶卡捷琳娜带来什么变化吗?叶卡捷琳娜又是为了什么要破坏掉这份政治联姻维系的纽带?
“虽然这个猜测很不靠谱,不过,我还是在想……也许,叶卡捷琳娜,真的,有那么一点,爱着格兰德和我。只是……方式过于扭曲罢了。”希尔维娅第一次不以商人的目光去看问题,而是单纯以一个女儿的视角去猜测母亲的作为。格兰德的存在固然存在巩固婚姻的可能性,只是,相应的,她面对格兰德背后的父族势力时,也会变得束手束脚。没有办法。现在也只能这么猜测了。她强打起精神,“美狄亚……跟我讲点工作上的事情,议会也好,元老院也好,随你喜欢。不要让我再想起那个疯女人了。”
美狄亚拿过毯子给她披上。希尔维娅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性子。痛到了极点,反而连喊痛的本能都忘了。拿点其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留给悲伤的时间不能太多,而且,现在希尔维娅面临的局势也是不容乐观。任性一次就好了,但两次以上就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了。
“……凯特·迪瑟似乎对你的表现非常不满。迪瑟对你的拉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为什么不考虑抛弃掉自己那种无所谓的坚持呢?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族群,于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美狄亚也躺在沙发床上,和希尔维娅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家常(虽然她们的家常及其敏感和不同寻常)。
希尔维娅闭着眼,“不,我的立场一直都很鲜明。我不属于任何人,任何派系。况且,每一个派别都是肮脏的,不择手段谋求自己利益的群体,我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做点比较高尚的事情——比如追寻自己的理想,制造一个适合任何人生存的国度,到达真理的顶端,只是想做到这些看起来天真的事情罢了。”
美狄亚挑眉,“你也知道高尚这个词的意义吗?我还以为你追求的只是权力本身。”
希尔维娅被她的话逗笑了,“不,不。就像音乐家喜欢自己手中的乐器一样,我对权力的渴望也出于同样的原因。像神明一样,为这个世界的诞生献上自己的福音,对,这才是我渴望向上走的动力。况且,为何要那么狭义的去解读高尚这个词呢?知道吗?杀戮和高尚这个词有时并不相冲突。人总是需要用纪律拘束的,一味的宽容并不能使人成为人。”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眼光一下变得幽深起来,“是吗……以前,我和那个人在一起时,总是想,这个世界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为他送上,但是,他反而活得越来越像个动物……不知道感恩,怜悯和同情……哈,原来是这样子……”
然后,深夜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