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感是一个难得无所排遣的事物,即便是时间,也无法轻易地将其冲淡。每个个人,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即使是这个种群已经有了几十亿年的历史,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天赋的感情。所以,争斗,残杀,孤僻,冷漠,高傲,这些东西,永远无法退却。——因为,每个人生来就是一座孤岛。同类之间的相遇永远是一件难得的事情。而且,永远有一个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只有少数人才能在帮助别人之中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咬着牙,沉静下来,面对自己注定孤独的事实吧——
太阳升起,阳光照在了斯雷尔首都梯也尔新开的军校之上。鲜艳的军旗缓缓地升起,希尔维娅和新招纳进来的军校成员们,一起端正地向那个军旗敬礼致意。谁也没有想到,奥克塔薇尔这个女人一手促成的新式军校,在斯雷尔之后动荡的岁月,居然起到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力挽狂澜”的成就——就跟几十年前阿尔博丹创办的皇家军事学院一样……这种成就,不仅仅局限于斯雷尔的军事方面,相反,其影响力,已经扩充到了斯雷尔社会的方方面面,政治,外交,思想,文化,社会交往——堪称无孔不入的典范。
希尔维娅口鼻里的热气喷到寒风之中,瞬间化成了白雾,随风而逝了。她把右手负到身后,左手拿着阿尔杰,下巴高高的扬起,正在准备着这所军校的开学致辞。瑞恩在空中不停地盘旋着,鸣叫着,展开的巨大乌黑的翅膀似乎是想撕裂整个天空,飞翔到宇宙的终极之处。“三十年,三十年,这三十年间,你们所在的斯雷尔神圣帝国,只有帝国神圣之名,并无帝国神圣之实。看看这三十年,斯雷尔因为落后而所遭遇的劫难吧——先是顽固派与开化派之间的龙争虎斗,再到最近的现在,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和辉格里帝国联合起来,对你们进行的明目张胆的欺辱……这片土地因为过去的人的错误,继续蒙受着永无止境的羞辱……但是,这一切,终将因为你们而改变,是的。只要你们肯在这三个月内,踏踏实实的,勤勤恳恳的……和我一起,学习。我保证,我将倾尽我的全力,来教导你们。”一位学员突然举起了手,不等希尔维娅示意他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说出了那个在座的学员都感到难以启齿的事实。“不好意思,打断您的陈词了。尊敬的名誉校长——事实上,您也是那次瓜分行动的一员,甚至,您还在其中起到了主导的作用……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您可以正确地引导我们,教给我们所想要的,正确的知识呢?”一时间,这所军校里的全部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学员皆是静静地看着台上站着的希尔维娅,每个人既渴望
听到希尔维娅的回答,也害怕那个回答会让这里所有的人失望。
瑞恩在空中潇洒地转了几个圈,俯冲着落到了希尔维娅抬起的手臂上,黑色的翅膀在希尔维娅的身上投射下了巨大的阴影。尖利的爪牙紧紧地缠绕住希尔维娅的右手,把那只瘦小的手臂勒得紧紧的。那双红色的眼睛,依旧像往常一样,深深地把自己的真实意思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让人难辨其中的真假。“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很好。不过……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不等台下的学员开口,希尔维娅就阴沉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弧清冷的线条,这个笑容表面上让人如浴春风,不禁让所有人联想到善意和友谊这两种东西,实际上,却隐藏着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阴险和恶毒的味道。“——职责。是忠于我们英明的君主的职责。是身为一个爱国的军人的职责。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代表了整个国民意志的,我们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君主。——对,没错。和辉格里帝国一起欺压你们,分割你们,是我身为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臣民的职责所在。现在,作为这个军校的名誉校长,来这里教导你们,帮助你们,也是我身为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臣民的职责所在。——总之,我的行为并不矛盾。我的全部意志,我的全部理想,都是为了复兴我的国家,为了拯救阿尔博丹的所有国民。同样的,我之所以那么忠诚,那么的——卑躬屈膝,鞠躬尽瘁,就是因为,除了忠君,除了一统,除了战争,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带领我们所在的国家走出落后的阴霾(注:全都是屁话)。”就像是在往一个平静无波的池塘里扔出了一个石子一般,巨大的涟漪泛起,学员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似乎是对于希尔维娅的说法感到十分的厌恶与……恐惧。但是,同时,还有一丝十分隐蔽的,在脑海里潜藏着的……说不出的兴奋。
那个提出问题的学员又再次举起了手,他似乎非常热衷于挑战西尔维娅的权威,不,也许并不只是希尔维娅的权威。这个男孩子的脑袋中就完全没有所谓的,“值得尊敬的权威”的概念。当你在一个领域中还只是一个开阔者的时候,你才是值得尊敬的。当你已经成为了一个领域的权威之后,你是不值得尊敬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权威……都是为了阻止他们的后继者继续前行而存在着的。男孩盯着希尔维娅,眼睛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大胆的质疑,“尊敬的名誉校长——你这是在倒行逆施,妄图复兴以前的君主所灌输给所有臣民的那一套吗?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的双翼变革才过去不久,自由,平等,民主,博爱这些普世价值终于在这个时代得到了传扬,古希腊流传下来的先进的民主制度终于得
到了发展——而你,居然宣称,唯有倒退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进步。这个观点,实在是太……太不可靠了。也绝对不会被所有人所接受的。校长,你如果想要用这种办法复兴你的国家,无异于饮鸩止渴,最后,整个国家和你,终究会迎来灭亡的结局。到那个时候,你再想悔过,什么……一切都已经晚了。”
瑞恩不安分地扇了扇翅膀,猩红色的眼珠流露出了一两分想要把这个男孩撕成碎片的欲望。希尔维娅闻言只是又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在手上站立着的瑞恩,看起来丝毫不介意男孩的大胆直言。“自由是一个只有消极意义的东西,它带来不了建设性,更不会把散乱成一盘散沙一般的人心聚拢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可以把所有的人类团结在一起……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自由而团结在一起的东西。……结果。结果会证明给你看,小子。阿尔博丹的复兴,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对的。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而这一个事实永远不会因为乌合之众的反对而改变。”
男孩则不由分说地回了嘴。“不,不,成败永远决定不了事情是正确还是错误的。以看似合理的结果来合理化过程的错误,这个荒谬的手法,也是您这种聪明人所擅长的吗?错的事情就是错的事情,无论时间再怎么推移,再怎么洗刷过去所留下的痕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情就是错误的事实……历史。人民群众的历史。人民群众的纸笔,会证明给你看的。历史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对的——自由,平等,民主,公正,法治的价值,不会因为暴君的胜利,就被淹没在历史之中……”
“呵呵……呵呵呵……”希尔维娅低低地笑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啊啊——罢了。看在你比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年轻的份上,我就姑且原谅你这种毫不自知的冒犯吧。只是,我要提醒诸君一句——”话音一顿,希尔维娅抬手,让瑞恩重新飞向了天空,空中散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像极了死神的羽翼。“不要忘记了——你们今天能站在这里,是拜谁所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个人可以给你们眼前的这一切的一切,但是,如果你们惹得她不高兴了的话——即使是我,也不能让那个人收回成命……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再想收回自己宣扬的什么——愚蠢的自由,平等,民主,法治……也晚了。总之,我作为这里的名誉校长,非常真诚地期望,在我教学的三个月内,我的学员不会有什么因故退学的情况……这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不是吗?”台下的学员顿时精神一振,全都站直了身子,看似恭敬地目送着希尔维娅离开了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