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子汤汁鲜美, 大灶上炖好,鸾枝让陈妈给老太太、大夫人、三夫人、荣若各端去一份。后面并不曾再送来, 虽惦记那美味,却也没往心里头放。
布庄的生意谈妥, 沈砚青筹备了银子,邓佩雯回江广绸缎庄开工,时日过得飞快,到了五月上旬的时候,第一批货就已经发往北上了。沈砚青重新装修了铺面,又让掌柜的翻了黄历,定好在五月十八正式更名开张。
老太太很高兴, 十五这天吩咐下去, 让全家大小一起聚个饭。
端午一过,天气忽然就热了。
竹岚院的主厢房里,薄棉暖帐早已经换做镂空的刺花纬纱,隔着半透明的帘子, 可见里头一片春香在暗涌。
鸾枝难受极了, 才抓过枕头咬紧,却忽然少腹微微一蠕,连忙推搡着他宽阔的肩膀道:“不行……啊!孩子还在呢…快出去……”
“唔……”沈砚青这才恍然,一瞬退了出来。看她因为自己而越发娇媚的羞颜,心里头便都是爱宠,忍不住亲她小嘴儿:“痛不痛?”
鸾枝只觉一空,贪恋地凝着他俊朗的容颜, 作生气模样皱起眉头:“痛。痛得不行呢。让你不要你非要,这下看你怎么办?”
这女人惯会装,沈砚青可不信,好整以暇地伏在鸾枝隆起的少腹上去听。却没有动静,又用手摁了摁,还是没有,眉宇间便浮出一丝紧张:“都说可以了的……魏五那小子,四个多月就开始同房,我刚才分明没有真进去。”
鸾枝扑哧笑起来:“笨蛋,还在睡觉呐!一对儿小活宝,不到中午不醒来的。”
宝宝们很乖,从来不折磨她,便是连先前怀孕,也只是吐过那么几回。手抚着肚子,满心满眼的都是疼爱。
好啊~,竟然学会了戏弄自己!
沈砚青忍不住痴痴地把此刻的鸾枝贪看,忽然啃上她的唇:“小女人…怎么办?你如今越来越让爷舍不下了。但愿能快点儿出来,恁的折磨人,生完了这胎以后都不生了!”
鸾枝被宠得甜甜蜜蜜的,不由把沈砚青脖子一勾:“只怕等生出来,还有更折磨人的呢。要换我,巴不得一胎都不要生。”
…一胎都不生,她或许不会那么快认命,然而想了想,又发现如今这样没什么不好,反而更安心。好像日子就应该这么过。
“小东西们看来都随你。我听祖母说,你从前在大娘肚子里时,也是这样又贪吃又贪睡的。”鸾枝吻着沈砚青英挺的鼻梁。
大娘……
沈砚青眉宇间笑容微滞,默了默,又勾唇戏谑道:“是。遇到你这么狠心的娘亲,若不贪吃贪睡,哪里能在你肚子里留住。”
“讨厌,再提从前的事情不理你了。”鸾枝打他,晓得这家伙从小就没见过一回亲娘,暗地里却又疼他。在这样的老宅子里,就凭李氏那般的阴毒心肠,能平安活到今日,只怕当年没少遭遇算计……难怪这厮心思深沉又冷酷。
怪自己说错了话:“总归你现在越来越好了。”
幼年的记忆除却父亲的苛刻训斥,李氏的背后毁谤,便是灰暗光线下祖母青烟袅袅的烟斗。沈砚青不置可否地笑笑:“说的是。只要她不再胡闹,我也不至于过分为难她。”
替鸾枝揩着胸前衣襟,见她手腕空落,不由问道:“那金镯子为何不戴,不喜欢?。俊?br>
才不是。
鸾枝别过脸儿:“金银珠宝谁不爱……等你空闲了我再戴。”
沈砚青就知道她说的是抬身份那天。
蓦地记起来去年拜堂之时,自己对她的冷蔑疏离,当时只道是厌恶,没有顾忌过她感受,此刻想起来,那般十五岁的小小年纪,忽然天南地北的一个人嫁过来,只怕不知道有多惶恐吧……竟然还被自己百般讨厌。
便不动声色地笑笑:“这一回,你要多风光,都随你。”
“好。”鸾枝抿着嘴角,双颊儿红粉粉的,才不掩饰自己的那份虚荣心。
低下身子去穿鞋,鞋子却已经被他落进了脚踝。
春画端着洗漱盆子进门,见状吃吃的笑:“爷如今对奶奶越发贴心了。”
话音未落,院子里便传来魏五粗噶的嚎叫:“爷吃完了没?吃完就出来吧!再唧唧喔喔,奴才可就真走了!”
该死,这货不是被自己派去南边了?。烤谷徊淮蛘泻艟推u咂u吡锘乩础?br> 沈砚青推门出去,面色很严肃:“咳,几时吩咐你回来了?擅自做主。”
魏五很不甘地努着嘴角:“昨天下午先一步赶回来的,小翠让人传了口信,说是肚子抽筋呢!”
可恶的主子爷,恁的公报私仇,明明南边不需要人手,偏把自己派出去和两只男人婆呆了二十多天。过粪!
沈砚青暗自敛下眼中戏谑,知道这厮撒谎,也懒得戳穿,只蹙眉道:“货还未到,你一个人先跑回来,那邓小姐主仆路上没个人照应,只怕不安全。”
“我呸!还小姐?邓家那俩女人跟个土匪似的,不欺负人就罢,哪里需要人照应?只怕今天早上也到了!”魏五啐着嘴皮子,把手上包裹往沈砚青怀里一扔:“给,这是亲家母给少奶奶捎来的。”
簇新的碎花油布,打开来里头尽是婴孩的衣物尿布,还有两对儿长命银锁,显见得是用了不少心思。
鸾枝眼神儿一亮,不由抬头问道:“阿娘?……魏五哥可是去了一趟扶柳镇?我娘她可好?”
“正是。”魏五咋着舌,嬉皮道:“顺道拐了去的。亲家母见我去,扑通一声就从床上下来了,一劲拽着问我少爷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待你可好?问得可多,奴才不答实话都不好意思!”
沈砚青咳咳嗓子:“那你都答了什么实话?”
“奴才说,少爷是个二瘫子,比少奶奶大不少年纪,待少奶奶恁的苛刻,连怀着孩子都不让人好生休息!”
梨香和春画吃吃地红着脸笑。
沈砚青凤眸中的冷光便能够杀人了:“如此,那你下午即刻动身去南边监工吧,不妨等明年再回来。”
“没个正经,你让他好好把话说完。”鸾枝嗔恼地瞪了沈砚青一眼。不想多问,却又想知道魏五有没有凑巧打听到别的消息,问魏五:“我娘身体如何?那镇上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屁大点小镇,哪来的什么新闻?只一家醉什么的妓院老鸨突然猝死,窑姐儿们疯了似的抢财产。奴才从楼下路过,恰好一个老的被人从二楼挤下来,啧,差点就砸到奴才脑门顶上,恁的是个晦气……”魏五说。
醉什么的,醉春楼?。磕锹ダ锏美瞎媚镏挥星谓鸹t桓觥??趺凑饷床遥?br> 鸾枝只觉得心尖儿一颤,奇奇怪怪的感觉。正待要问话,门外却一个婆子急将将颠着小脚进来:“嗨~!二爷怎的还在这里?老太太着你过去呢,出事儿了,荣家的两位少爷揪着三爷回来,说是逮着三爷在外头典当三奶奶的嫁妆,一劲要沈家给个说法。老太太招呼不过,喊你快点过去呐!”
一边说,一边兜着两手催促。
得,这位爷总算捅出篓子了!
魏五便也不再贫嘴,正经了语气道:“不与少奶奶说笑了。亲家母身体好着呢,说年初搬了新院子,如今住着可舒坦。还说二奶奶这么快就怀上小外孙,她心里头高兴,知道我们爷对您是真的好,嘱咐您什么都别想,好好的,踏实把日子过下去!”
鸾枝眼睛便有点酸,一种欣慰与惦记。
沈砚青暗怪魏五多嘴,不动声色地把鸾枝手儿牵住:“都说了,以后再不要去想从前,怎么眼眶又红?”
因头疼三弟的事,怕生意这样关键的时候,荣家突然翻脸要账,便放了魏五两天假,又把鸾枝扶上小轿,一路直往上房方向过去。
---------
曲曲宛宛的窄巷,一抬小轿吱呀吱呀,轿夫光着脚板踩在青石头上,女人着一抹海棠红裳儿晃悠悠趟过一树玉兰。初夏的风儿勾得人眉清目爽,那场景就好似画儿一般。拐过几道弯,眨眼就到得北院上房。
厅堂里却不及那外头美丽,光线阴压压的,只看到不少人影在里头哭笑斥骂。沈砚青揩着鸾枝手儿进去,正看到当中两名高大男子,揪着三少爷沈砚邵的衣襟要打。
“当、当、当!你们沈家若是当真穷到吃不起饭的地步,要当,爷认,怪就怪家姐命不好,嫁了个破落人家!可你小子却是拿着家姐的嫁妆去糟蹋、去养那外头的脏货,吃那坑人的烟膏!你说说,还有比你更畜生的?。俊彼祷暗氖歉鍪??九岁的俊逸男子,着一身墨黑色宽袖长裳,身长腿长的,是荣若的弟弟荣家恒。
他身旁一个年纪略长的越听越气愤,干脆一拳头就把沈砚邵掀翻在地上:“狗-日的!你小子良心被狗吃了!我堂妹这般的家底、这样的品学样貌,哪一样配你不上?你自己看看她,四个月有了吧,这面黄肌瘦的像个怀孕的人吗?你倒好,外头养私宅,用的全是我妹妹的嫁妆!今日你们非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