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夏亦舸扛进这套从未来过的房子里,从摆设布置来看,果然冷冷清清的,除了固定的家具以外没有任何生活气息,不过似乎有人定期来打扫,所以倒是整洁如新。
夏亦舸身上满是酒气,即便这是别人家的房子,eric也没法昧着良心直接将他扔到床上去。
嗯,那扔到浴室里去吧。
为了防止夏亦舸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eric坐在一边隔着帘子玩手机。夏亦舸泡在水里,也没有要洗澡的意思,只是靠着池壁自言自语:“哥哥,为什么不陪我玩呢?哥哥明明这么聪明,什么都能做好的,却偏偏懒得应付我。”
这家伙对他哥的感情很是微妙啊。
eric随口道:“聪明才要把精力都用在他认为值得的地方,你又为什么对你哥这么执着?据我所知,你们的妈妈不一样,这叫什么来着……哦,同父异母,你小学的时候他出来读书了吧,能有什么感情。”
夏亦舸不说话,偶尔有沉闷的水声从帘子那边传过来。eric见他脑袋低垂,不禁失笑。他跟一个孩子讲这些做什么,说不定对方早困得想睡了呢。
“我妈妈说过,要我比哥哥更优秀。”夏亦舸的语声忽然平稳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恍恍惚惚的,“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明白的。爸爸和哥哥的妈妈年少时一起创业成功,结果到了事业鼎盛期,他却抛弃了糟糠之妻,找了年轻漂亮的我妈。妈妈和白阿姨是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温柔似水,一个精明强悍。哼,男人成功以后都会变心的,除了我哥。”
eric忍不住提醒他:“你也是男人,这语气怎么好像怨妇一样。”
“可她毕竟是我妈妈。”夏亦舸低声道,“算我知道她曾经破坏过别人的婚姻,她也还是我妈。我很努力,想像哥哥一样优秀,但我不聪明,必须要付出很多狠多的努力才可以。”
“哥哥被保送以后,爸爸更喜欢他了。妈妈逼我拿第一名,我好伤心,为什么我一定要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呢?所以我离家出走,我要去看看哥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你哥提到过,你很讨厌他。你说过他是没爸要的孩子。”eric放下了手机。
“啊,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我从邻居家的小孩那儿学来的骂人的话。小孩子忘性大,我上学之后早记不清哥哥的模样了,他又不来看我。”他说到这里居然有些委屈起来,“我只能偷跑到哥哥住的地方去,但是他听保姆说是我来找他,居然连见都不见。”
回忆起小学时候那一次“离家出走”的冒险,有些片段依旧烙印在他的脑子里。他记得保姆李阿姨端了点心和饮料来安慰他,他却完全吃不下去,一心只想要上楼见哥哥,看看优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过了一会儿夏亦航下楼来,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还在?”
“哥哥……”他手足无措,面对那样波澜不惊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他下意识地觉得浑身冰冷,便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聪明优秀的人难道都是这样吗?妈妈说要像哥哥一样,但是哥哥到底有哪里好,冷冰冰的,像个机器人一样。他不要变成机器人,可是如果不变成哥哥那样,妈妈和爸爸都不会喜欢他……
正失神间,夏亦舸看到一个大秋天还穿着短袖短裤的少年正兴高采烈地往他出来的方向走。他停住,忽然发现哥哥竟然站在门口,但却不是在目送他,而是在看那个蹦蹦跳跳的少年。
“怎么穿这么少,不冷么?”夏亦航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那少年身上,夏亦舸正看得一愣,听那少年道:“不冷,我刚刚临时被拉去凑人数打了把乒乓球团战!哥,你总是打羽毛球,那你乒乓球打得怎么样,不如哪天我们试试?”
哥?
夏亦舸不记得自己叫哥哥的时候,夏亦航是什么表情了,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手抚过男人汗湿的脸颊,明明板着张脸,语气中的意却好像要溢出来一般地轻声道:“好了,下次再说。先进去洗个澡。”
夏亦舸看见哥哥极其自然地主动牵着少年的手走进屋内,根本没有分神注意到自己这个弟弟。而那个毫不知情的人却回头问:“那个站在外面的小孩是谁?他好像在看你。”
“不知道,走吧。”
那是夏亦舸一生中最不愿回想的一幕,偏偏却又是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之一。
后来,夏亦航出柜的消息传回家中,妈妈好像得胜的将军一样欣喜无比,搂着他说:“你哥他自作自受,保送b大又怎么样,这么固执地要去和一个男的好,你爸不会把公司给他的,小舸,这下妈妈可算扬眉吐气了……”
夏亦舸却觉得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他隐约觉得,他那冷漠的哥哥根本不在乎这个。又过了两年,爸爸很开心地说哥哥终于和那小子分手了,妈妈又是一阵紧张,直到哥哥说要出国学医,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上了中学的夏亦舸渐渐懂事,更觉得爸妈的行为非常可笑。且不说哥哥究竟该不该他们管,是他们想把公司股权送到哥哥手上,恐怕他也不会想要。
一旦见识过夏亦航对在乎的人是怎样的态度,此后几次说不上愉快的见面,更能让夏亦舸确定,哥哥对爸妈在乎的事物不屑一顾。
时间过得太久,夏亦舸简直要以为当初在那栋小别墅门前看见的温柔,都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现实中的哥哥分明对任何人都是运行最规律的机器人模式。直到高考结束后,他每天熬夜学习的成果终于显现,妈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提议他去美国找哥哥玩,爸爸也乐见其成。
因为夏亦航冷淡的态度太过扎人,他到达巴尔的摩时甚至不敢给哥哥打电话,而是循着地址一家一家地找过去,才到了哥哥在医院实习时,租在附近的房子。
他在门口等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才见到值夜结束的哥哥回来。
夏亦航很是疲惫,开门以后吩咐他不许动任何东西,一头睡了过去。夏亦舸站在满屋子的人像前,窒息到一动也不敢动。这个人他认识的。
那天,夏亦舸悄悄推开哥哥的房门,情绪复杂地把屋子里的照片全都看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笑容的确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他看得那样认真,以至于忘记了时间。
夏亦航醒来之时,没有注意到蹲在地上的弟弟,尚未清醒过来的他对着眼前笑得露出八颗牙的诺米遥,微笑道:“午安,阿遥。”
夏亦舸浑身一震,僵着身子蹲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但夏亦航还是发现了他,随之而来的是语声温度的骤降:“你在我的卧室里干什么?”
他小声嘟哝:“我是看看而已……”
“出去。”
仍旧冰冷的话语令夏亦舸瞬间爆发,站起来大吼道:“出不出去有分别吗?反正整栋房子里都是这个人!哥,你真可怜,我听爸妈说过的,是他不要你了。只有你还想着他,肯定是的,他说不定早结婚了!”
出乎他意料的,夏亦航没有斥责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疲惫地撑着额头,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夏亦舸关门时回头一望,只见他的哥哥仍旧望着对面一墙的照片,恍若身处另一个空间。
后来,夏亦舸在客厅里泄愤似的撕下一张照片,是那人抱着足球对着镜头做鬼脸的。看着墙上陡然空出来的一小块,他恨恨地道:“我讨厌你,凭什么,凭什么你——”
话语戛然而止,夏亦舸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他。是嫉妒啊,嫉妒在爸妈口中优秀却缺少感情的哥哥唯独对他是不同的,嫉妒有人可以他这么多年一如往日,那些自己得不到的、纯粹而真挚的意。
他愤恨地把照片又粘了回去,再使劲儿拍了两下。
“我讨厌他!”
“你嫉妒他。”eric把水关掉,等待浴缸中的水慢慢漏完,再扔了旁边备用的浴袍过去,“我说,你哥又不欠你什么,干嘛非要要求他像对诺米遥那样对你,这也太不现实了。”
“我没有要求。”夏亦舸穿好浴袍,揉着疼痛的额角踏出浴缸,“我可能只是喜欢、喜欢……”
“你喜欢你哥?别开玩笑了。”eric嗤笑一声,“你不过是喜欢他着诺米遥的样子。”
夏亦舸一怔,把浴袍裹紧了一些,包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eric无奈地把他往外拉。真是个缺的孩子,羡慕那样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世上有这么多种感情,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夏亦航般坚若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