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榘听后大怒:老蒋早就说过,你们共产党张口“宣言”闭口“宣言”,拜了个姓马的当祖宗!这马大胡子写妖书,说胡话,你们共产党也跟着疯?你们哪一个交出《共产党宣言》,宣布退出共产党,保证以后不再散布《共产党宣言》,老子就可以放你们一马!
耿贞元大声道:我这张嘴,生来就是宣传《共产党宣言》的;我这条命,生来就是共产党的!
耿贞元像走街串巷时一样,高声唱起来:说宣言,道宣言,宣言是咱穷人的主心骨;穷腿子们,你起来,我起来,手拉手,抱成团,把这个吃人的旧社会砸个稀巴烂!
唱完,耿贞元大声高呼: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
韩复榘暴跳如雷,挥着拳头吼道:我看这《共产党宣言》就是你们的鸦片!给条生路你不走,老子就送你到阴曹地府,见你马爷爷去吧!
韩复榘越说越气,最后把胡子向右一捋,紧接着做了个有力的手势。执法队见状,扑上来绑了耿贞元。其余十三名共产党员,也无一幸免。
1932年酷夏的一个下午,随着一阵枪响,共产党员耿贞元等人倒在了千佛山脚下。
博兴暴动失败后,负责接应的广饶县党组织负责人和一些党员几乎全部暴露。刘奎文见广饶已经难以立足,遂决定到东北投奔姐姐刘雨辉。
临行时,刘奎文的母亲拿出二十元钱塞给了儿子:家里已经没钱了,这是你姐姐前几日刚给我汇来的,你就当路费吧。老人说着,抹开了眼泪:你姐姐不听话走了,你也要走了……这一走哇,咱娘俩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上面……
老人哽咽了,扭过头,挥挥手示意让刘奎文快走。
看着母亲的满头白发,刘奎文悲从心起,张张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噗通一声跪在母亲脚下,磕了几个响头,快步离开了家。
这期间离开广饶到东北的,还有延春城的儿子延宪孟。
这两个年轻人,后来都牺牲在了茫茫的白山黑水间。
刘考文后来回忆道:奎文去东北前,交给我一份全县党员花名册,上边用不太难懂的代号写着许多村名,村名下面列着党员的姓名,共有二百多人。奎文将名册交给我时,一再叮嘱要妥善保管,如有紧急情况就马上毁掉,千万不能落入敌手。后来形势越来越坏,我只得将它烧掉了。可有一件东西我是不能烧的,也舍不得烧,这就是刘良才交给我的那本《共产党宣言》。
1932年深秋的一天,刘考文把那本被视作比生命还重的《共产党宣言》交给他人的第二天,有一个人突然来到他家。这人告诉刘考文:县城里的敌人分两路出发,马上就要到刘集村、延集村拿人了,你马上出去躲一躲。话音未落,这个人就匆匆走了。刘考文怔了怔,忽然想起刘良才曾经告诉过他,县公安局里有我们一个内线……想到此,刘考文不敢懈怠,拔腿就离开了家门。
穿过几条小巷,刚刚走出刘集村的北门,就见一人迎面走来,手里拿着根树条子,边走边晃,一副悠闲的样子。见刘考文走近,他伸手拦住去路,漫不经心地问:老乡,你叫什么名字呀?刘考文也没犹豫,张口便答:我叫刘西翰。那人一笑,又问:干什么去呀?刘考文回答:上坡干活去。
这人又是一笑,挥挥手让刘考文过去了。
刘考文没料到敌人会来得这么快,心里还想:这是谁呀?走了几步,不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但见那人突然扔掉了手里的树条子,左手一挥,打个唿哨,就有几个人从路旁沟里蹿出来,围住了刘考文。
刘考文挣扎着冲出包围圈,没跑几步,就被几个特务扑倒在地,随后被五花大绑,一路押到了广饶县城。
正逢国民党大肆搜捕共产党,刘考文直接就被送到县长面前过堂。那王县长见刘考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并不发问,只是盯着刘考文看了半天,最后突然问他叫什么名字。刘考文报上名字后,就叫起屈来,说自己无缘无故被抓来了,坡里的庄稼还等着收呢。
王县长怀疑地问:你说没什么事,那怎么像马子一样撒腿就跑?我早就听说你们刘集出了不少共产党,那刘良才在村里开夜校,带着一帮农民学什么《共产党宣言》,学来学去,你们就中毒了,就不听政府号召了,就起来造反了!你知道吗?《共产党宣言》可是头号禁书,谁敢收藏,就要了谁的脑袋!
县长说着,从案桌上拿起一摞传单,扔到刘考文的脚下:竟然把传单贴到了我县衙的门前!据可靠情报,这都是你们大王的农民干的,领头的就是刘良才!什么“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这不都是《共产党宣言》的扇动!
刘考文作一脸茫然状:县长大人,你说的是啥?我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天上掉下根草来也怕打破头……你问我为啥撒腿就跑?你想想,一帮人冷不丁地拿着枪指你,你不害怕,你不跑?我还寻思是遇上土匪了呢!
王县长见刘考文一脸无辜,就有些泄气。他盯着刘考文又看了半天,最后下令道:先押到号子里,等着保释吧。
刘考文在号子里正忐忑,抬头从窗子里看到两个人夹着小包,正向县衙疾走。刘考文越看越觉得这两人面熟,忽然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二位是国民党员呀!自己在国共合作期间,还与他们共过事!
刘考文知道这下凶多吉少了。果然,一会儿工夫就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给刘考文砸上了脚镣。
刘考文急了,说:县长大人不是判了个保释吗?
一壮汉嘿嘿一笑:县长刚才还说了,差点让你这个家伙成了漏网之鱼呢。走吧,送你到县监狱去。那地方可不像这小号子,你进去了,不是杀头,就是养老喽!
刘考文在广饶关了一阵,又被押解到济南省政府拘留所。在这里,他与同耿贞元一样,也被韩复榘审过一次,幸亏韩复榘往左边捋了下胡子,他才避开了杀身之祸。随后,他被送进了省高级法院受审。
那天的过堂,用刘考文的话说,真是规格高,阵势大——有国民党省部常委、军法处处长,还有高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再就是“捕共队”队长、叛徒王天生。
王天生现在成了国民党的大红人,凡是与共产党有关的案子,他都冲在前头,甘当急先锋。他咳嗽一声,清了一下嗓子问:你们村有个叫刘良才的,你认识吗?
刘考文回答:一个村的,还能不认识?
王天生连珠炮似的发问:那他过去干什么,现在又干什么?
刘考文一口气回敬他:种地!别的不知道!
王天生被噎得直翻白眼,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一问三不知,我看你就是共产党员!你敢说没跟他学过《共产党宣言》,没喊过“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的口号?
刘考文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王天生张牙舞爪地喊道:下次过堂再一问三不知,我非枪毙你不可!
几天后,刘考文又过了第二堂。
王天生先发制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刘考文不等他说完,就摇摇头:你就不要白费力了,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王天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了椅子上:天堂有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好,好,好!你就老死在监狱里吧!
大约在刘考文被捕前后,潍县中心县委也在酝酿一场暴动。
刘良才到了潍县,理所当然地把《共产党宣言》的思想也带了来。他在很多村庄开办了农民夜校,宣传《共产党宣言》。他怀揣着那本读书笔记,几乎走遍了潍县及周围一带的每个地方,如同他在广饶一样,在这里发动“吃坡”、“刨桑界”、打击土豪劣绅的斗争同时,刘良才也建立起了一支农民赤卫队,装备由过去的大刀、长矛变成了正规武器。
在县委会议上,有人建议,将暴动地点选在潍县县城附近。刘良才说:这样目标太大,我们就选择固堤吧。
固堤今为潍坊一镇,过去为村。据考证,固堤村始建于唐代。《潍县乡土志》载:“固堤镇坫有兴化寺,兴化寺有唐槐”。这不仅有县志为证,还能从后来发现的石碑上找到渊源:唐宋时期,固堤已蔚然一方重镇。《金史?地理志》载:“潍州县三,镇一固堤”。可见固堤的重要。
刘良才提出在固堤暴动,原因有二,一是此地人口密集,能一呼百应;二是离国民党的警备队、盐务队近,一旦策反成功,如虎添翼。
暴动之前,刘良才决定从益都调一批枪支。正是收柿子的季节,县委组织一干人马,以运柿子为掩护,把枪支顺利地运到了潍县,用这批枪支武装了数百革命群众。同时,刘良才还亲自策反了驻高里的警备队和盐务队。
但令刘良才猝不及防的是,暴动前夕,一个叫孔庆林的人叛变了,为了邀功,把暴动计划和盘托给了敌人。
1932年11月3日,韩复榘派精干部队包围了固堤一带的村庄。在农民兄弟的掩护下,刘良才最终钻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他辗转到达坊子,在一家烧饼店里落了脚,烧饼店的主人叫刘富贵,五十多岁,是一名进步群众。
坊子当年煤矿很多,其中最大的矿井有三个,工人有数千之众。
刘富贵告诉刘良才:煤矿的工人对资本家怨声载道,矛盾大着呢,已经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刘富贵的话引起了刘良才的注意。当天晚上,他就和煤矿党组织负责人陈金声接上了头。在这家简陋的烧饼铺,两人谈到深夜,最后决定,择时发动工人大罢工。
刘良才让陈金声在矿区找了间废弃的房子,开起了短期工人夜校,工人轮流到这里听他讲《共产党宣言》。
第一天晚上开课,刘良才的话就把大家吸引住了。只见他慢悠悠地说:资本家一个个养得又肥又胖,还摸着自己的大肚皮对别人说:是我自己能干才挣来今天的财富,你们都不要眼红。他们的财富是他们挣的吗?不,是他们剥削我们来的,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个工友把他养肥的,他们身上每一块肉,都有我们的鲜血和汗水!要是我们心气平和地和他商量涨工钱,他肯定不同意,那我们怎么办?马克思告诉咱工人,要想解放咱自己,改善咱的生活,就得联合起来和他们对着干。苏联有个列宁,照着马克思的话做了,十月革命就胜利了,工人们也吃上了更多的面包。
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陈金声来到了烧饼铺。他一见刘良才,就高兴地说:大家越听心里越亮堂,过去只是逆来顺受,现在听了你讲的《共产党宣言》,都知道资本家是什么玩意了。大家纷纷要求马上行动起来,跟资本家干他一家伙!
刘良才点点头:我也觉得时机已到。
最后,两人决定举行罢工,时间定在11月15日。
此时距刘良才上次脱险,还不到二十天。
几天后一个下午,罢工如期举行。工头李五一路喊着“反了反了”,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经理室。
经理姓王,因为头上没毛,工友都叫他王秃子。王秃子瞪了李五一眼,吼道:你小子嚎什么?
李五喘了几口粗气说:王经理呀,不得了,工人都撂挑子不干了,机器全停了!
王经理就像被针扎了似的,从椅子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这帮人往日里虽说有牢骚,可也不敢公开和我们叫阵呀,怎么猛丁儿就罢工了?
正说着,外面一片嘈杂,王经理向窗外一看,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工人犹如咆哮的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有些人手里还抄着家伙。他急忙吩咐李五:快,快,你下去先挡一挡!
李五结结巴巴地说:这阵势,我一个小工头怎么挡得了?
王经理拍着桌子骂道:平日里让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今让你出头,你就当缩头乌龟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着你就得上!
李五只得硬起头皮,战战兢兢地走到大家面前:工友们,有什么事好商量,咋能甩手就不干了呢?
陈金声喊道:你算什么东西!王秃子呢?让他滚出来和我们对话!
他身后的工人齐声喊道:归还拖欠的工资,归还拖欠的工资!声音响彻整个矿区。
躲在屋里的王秃子见工人来势凶猛,急忙抓起电话向商会张会长求救。
一会儿工夫,商会张会长就带着十几个士兵赶来了。李五见来了救兵,一下有了底气,马上换了副嘴脸:都看到了吧?谁不要命,谁就往前冲!
张会长一挥手,对一个领头的兵喊道:宋班长,给我动手抓人!
刘良才之前早就做好了士兵的工作。宋班长看了眼人群中的刘良才,不仅没动手,还替工人们说起了好话。张会长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王秃子知道再待下去凶多吉少,急忙跟着跳窗逃跑了。
到了晚上,有工友说饿了。陈金声说:资本家的米面都是现成的,支起锅来,烙油饼吃!一会儿工夫,就有人支起了大锅,油、面也齐全了。有的工人还找来煤筐点火取暖。李五看了,气得七窍生烟,可又作声不得,急急找王秃子报告去了。
罢工到了第二天早晨,资本家坚持不住了,由王秃子出面,和罢工代表谈判。最后答应了罢工委员会提出的全部要求。
资本家嘴上答应了,但心里是恨恨的。没过几天,他们就以裁人为名,把罢工积极分子一一裁掉了。
刘良才看透了资本家的阴谋,他很快与陈金声商量出对策。
到了出煤时间,李五看井口迟迟没有上煤,就下井查看,见大家竟都坐在那里,懒洋洋地闭目养神,就强装笑脸说:工友们,你们提出涨工钱,工钱就涨了,拖欠工钱的事,老板也给解决了,可咱不能不干活了是不?这让我李五怎么向上头交代?
陈金声回应道:你这话问得好!
他话音刚落,就有工人问:那李大山怎么没有来?其他人紧接着也报出了一串名字。
陈金声说:他们都是很能干的工友,有他们在,出煤也多;他们不来,我们也不干了!
李五马上把消息告诉了王秃子。王秃子咬牙切齿地说:看来,这帮人来头不小呀!
李五说:肯定是共产党在点火煽风!听说有个叫刘良才的到了坊子,这事儿,我看八成与他有关。早听说这人走到哪里,哪里就鸡飞狗跳的不安生。
王经理一拍大腿:我说呢,这些人怎么一个个忽然就长了反骨,原来是共产党到了矿井!你马上通知那些被裁掉的黑子来上班,我到县政府去一下。
没几天时间,矿区内外就贴满了缉拿刘良才的告示。
1933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刘良才刚刚回到烧饼铺不久,就有几个便衣冲了进来,刘良才这次没能逃过厄运。当他被推搡着走出烧饼铺的时候,抬头正看到一个人冲着自己嘿嘿奸笑。刘良才见是叛徒孔庆林,什么都明白了。他怒视着孔庆林,高声说道:你就是一条狗,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良才被捕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
潍县县长下令,马上把刘良才押送到潍县,坊子的便衣特务本打算乘火车押送,但铁路工人和附近的农民闻讯后,奋力阻拦。特务见火车一时很难出发,就找来一辆车,把刘良才秘密拉走了。
抓到刘良才,潍县县长厉文礼又惊又喜。
厉文礼出生在地主家庭,1926年在京兆农业学校毕业后当了老师。此人野心勃勃,根本就看不上教书育人的工作,总梦想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他见国民党渐成气候,就在1928年9月放弃教师工作,加入了国民党。他工于心计,又善经营,一年后投到了蒋介石的门下。蒋介石很欣赏这个精明的年轻人,遂派他到第十五路军一九二旅担任少校军法主任。
似乎天生就是干军法的材料,在军法主任这个位置上,厉文礼极尽阴险、凶狠和毒辣。蒋介石为了培养他,把他放到山东诸城当了一县之长。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见潍县的共产党活动愈加猖獗,就把厉文礼调到了潍县。韩复榘曾对他说:刘良才不除,鲁北就不得安宁。因此厉文礼早就知道,潍县共产党的头头就是刘良才,拿住他就能震慑一方,就能给共产党一记重创。
刘良才从坊子被押解到潍县时,夜幕已经降临。
厉文礼吩咐手下: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我要连夜审问。
厉文礼干过军法主任,知道怎么对付犯人,对付共产党也自有一套,知道像刘良才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张口的。刘良才被押上来的时候,他阴沉着脸,什么都没有说,盯着刘良才看了几分钟,然后挥挥手,大声叫道:先拖下去,让他清醒一下!
等刘良才再次被押上来的时候,已是遍体鳞伤。
厉文礼轻轻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字呀?
刘良才回答说:刘平。
厉文礼微微怔了一下:刘良才,你改名了?
刘良才笑了笑:打小,我就叫刘平。
厉文礼把目光转向叛徒孔庆林。孔庆林急忙说:厉县长,绝对不会错!他就是刘良才,我们的县委书记。
刘良才转过身来,双目如炬,看得孔庆林心惊胆战。他指着孔庆林一阵大笑:张金虎,你改名字了?
孔庆林翻翻眼皮:什么张金虎?
刘良才又笑了几声,说:张金虎,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刘平对你不薄呀!当年老子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道上的兄弟谁不给我面子?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当年你劝我投共产党,我还苦苦劝你,咱们就是一帮土匪,共产党岂能收留?可没想到,你今天竟然诬陷我刘平是共产党……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恩将仇报,算什么好汉!
孔庆林一下子懵了,本身他就是个结巴,现在更加张口结舌:咱……咱都是共产党,咋就成土……土匪了?厉县长,他……他这是胡说八道!
刘良才步步紧逼:张金虎,你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是土匪就是土匪,在县长大人面前,你也不说实话?当年你偷了我的大烟土,老子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跪地求饶,我心软放了你一马。你没忘吧?为了让你长点记性,我还在你肚皮上划了一刀。
刘良才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把孔庆林彻底打晕了。他张着大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瘦的脸憋成了紫茄子。
厉文礼见此情形,不禁大怒:好你个张金虎!
孔庆林扑通跪倒在地:我……我是土匪,不,不,我真是共产党呀!孔庆林又气又急,竟然一下子唱了起来。
厉文礼见他唱起来就不结巴了,就让他唱着说。
刘良才不再理睬他,转过身对厉文礼说:县长大人如若不信,就请看看他的肚皮!
孔庆林肚皮上确有刀痕,是他小时候到地主田里偷玉米被地主砍的。他曾经对刘良才说起过这事。
厉文礼一挥手,两个警察扑上前,脱去了孔庆林的衣服,肚皮上的刀痕暴露无遗。厉文礼看了一眼,就拔出了手枪。
孔庆林一下子慌了,对着刘良才张口道:刘平,刘平大哥呀!你、你……
厉文礼大怒,不等孔庆林说完,一枪就把他击毙在地。
晚上,厉文礼把审问刘良才的过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莫不是被共产党耍了?第二天清晨,他抓起电话向韩复榘做了报告。韩复榘在电话里喊道:这样吧,给我看牢了,本主席即刻派人前去辨认!
几天后,捕共队队长、叛徒王天生来到了潍县。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此人名叫宋鸣时,不久前还是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的部长,现在已经投敌变节。
刘良才与这两个叛徒都很熟悉。他们的到来,给刘良才的生命画上了一个沉重的终结号。
厉文礼马上给韩复榘打电话报喜。韩复榘听后一阵大笑:不必押解到济南,给我就地处决。明白我的意思吗?
厉文礼知道韩复榘的用意。刘良才在这一带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就地处决影响更大,会给当地赤色分子当头一棒。
1933年11月19日上午,刘良才被刑车拉到了潍县的城门——厉文礼为刘良才精心挑选的刑场。在城门行刑,可能是潍县有史以来第一次。
城门口人来人往,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厉文礼的用意不言而喻。
刘良才蹒跚着走下刑车,缓缓抬起头,静静地仰望着寥廓的天空。初冬的天空格外湛蓝,就像刚被水洗过,有几缕白云飘在头顶上,白得圣洁,空气也很清新。刚刚从牢房里出来的刘良才,深深吸了几口气。他慢慢转过身来,回望着家乡的方向。
叛徒王天生踱了过来,阴阴地说:不错吧?专门给你挑选了个好天气上路。好好看看这世界,天多蓝,阳光多暖呀!
刘良才一笑,不屑地说:谁都不想死,可我也不愿意像你这样偷生苟活!
潍县县长厉文礼专门命人搭了一个审判台。台前两边各立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个子几乎一样高,身材也一样粗壮。
城门处已是人头攒动。厉文礼见时机已到,高声叫道:把共犯头子刘良才押上台来!两个彪形大汉架起刘良才就走。
厉文礼高声宣读了判决书,罗织的罪名是刘良才到处宣扬《共产党宣言》,拜外国人当祖宗,欺师灭祖,妖言惑众,并多次举行武装暴动,妄图推翻国民政府,罪不可赦。最后,厉文礼加重语气宣布:判处刘良才死刑,立即执行!说罢,厉文礼还挥着拳头叫道:《共产党宣言》就是异端邪说,就是共产共妻,伤风败俗,是党国头号禁书,是毒品,决不允许它毒害民众,祸国殃民!
刘良才哈哈一笑,高声道:错!《共产党宣言》对劳苦大众来说,是一剂救世良药,对你们这些反动派,就是一剂毒药。毒死了旧社会,天下才太平,民众才安乐!
厉文礼冷笑几声,指着脚下一堆杂乱的各类禁书道: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就是你的殉葬品!
刘良才被押至城门附近,他头顶上方的城墙上,是几个醒目的大红字:散布《共产党宣言》的下场。
一个戴眼镜的军医跑过来,在刘良才的胸口按了按,用粉笔做了一个标记,对旁边的人说:看好,这里是心脏,你们不要搞错了。县长有令,不要一下子就钉死。
七个彪形大汉围上来,其中五人分头按住刘良才的头、手、脚,另外两人一人拿起铁钎,一人拿起大锤子。那持锤子的大汉,张口“噗”的一声向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举起锤子比画了几下,说了声“好了!”紧接着又扬起了锤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裹挟着一股风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刘良才腿上的铁钎上,铁钎受力,好像遇上了骨头,那壮汉又抡起了锤子,铁钎一下子从腿上穿了进去。
刘良才一声惨叫,晕了过去。围观的人,有的转过身,有的闭上了眼睛。
一桶冰冷的水浇在了刘良才的头上。他慢慢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吐出了一口血水,血水里有几颗被他生生咬掉的牙齿。
又一根铁钎穿进了刘良才的另一条腿。刘良才再次晕了过去。又是一桶水浇在了他身上。
刘良才双腿被牢牢地钉在了城墙上。他醒过来,挣扎着,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脚下两洼血水慢慢凝固。
刘良才强忍剧痛,横眉怒目,高声喊道:快快收起你这套吧!老子生为《共产党宣言》,死也为《共产党宣言》,就不要这样伺候我了,举起你们的魔爪,再用上点力气,早点送老子上路吧!
这喊声,从刘良才嘴里迸发而出,掷地有声,如雷贯耳。
整个世界都好似被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包裹了。
厉文礼指着刘良才,环视四周道:大家都看到了吧?《共产党宣言》都把他毒成这样子了!马上送他到十八层地狱,去见他的马克思!
厉文礼说罢一挥手,铁锤在空中又划了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刘良才胸口的铁钎上。铁钎刺进了他的胸膛,穿过心脏,深深扎进了城墙里。
刘良才猛地张开嘴,好像想用力吸一口气,可挣扎了几下,最终也没能成功。他双眼圆睁,脸上的痛苦慢慢凝固了,头终于无力地垂在了胸前。
军医跑上前来查看了一番,最后确定刘良才已经死亡。
恰是正午,冬日的阳光终于照了过来,洒在了阴暗的城墙上,让冰冷的城墙透出了一丝温暖,也洒在了刘良才渐渐失去体温的躯体上。
一千六百年前,一位把哥白尼太阳中心说传遍欧洲的意大利科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因为反对地心说,挑战了神学,让宗教大失颜面,最后被宗教裁判所以“异端邪说”的罪名,烧死在著名的罗马鲜花广场。这位捍卫真理的斗士,被后人誉为“无畏战士”。
在卡尔?马克思逝世五十年之后,中国鲁北平原上一个原本是庄稼地里好把式的农民,被国民党以散布《共产党宣言》的罪名钉死在厚厚的城墙上。他犹如布鲁诺一样,把《共产党宣言》传遍了鲁北平原上的每一个角落。
刘良才不是什么理论家,他是只念过几年私塾的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能把《共产党宣言》活学活用,带领觉醒的农民起来闹革命,留下千古美谈。
杀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忠实拥护者,厉文礼立了大功,也因他有着比较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指挥才能,后来兼任山东省第八区游击司令官。
在国共交战中,厉文礼竟然一直安然无恙。解放以后,狡猾的厉文礼隐藏下来,后被人举报,在1953年轰轰烈烈的镇压反革命分子运动中落网。在审查时,厉文礼对杀害共产党员刘良才的事避重就轻,百般抵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