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忘昔见到白子葭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大发脾气。床边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从弯着腰站在她的面前,任凭她把枕头被子一类能够到的东西尽数都往他身上招呼他也不躲闪,只是嘴巴里一边又一边地重复着“小公主重伤未愈请好好休息之类的话”,而另有一个小侍女则不停地将白子葭丢出来的东西捡起来送回她的手里供她继续发泄。
木忘昔见了这一幕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不由得笑出声来,由此白子葭终于发现了木忘昔,便也忘了生气这回事,高高兴兴地唤了她一声“忘昔”姐姐,然后便要下床招呼她。但是那个老仆却一边嘴里不断说着请罪的话一边挡在床边就是不让她下床,也不知他看上去那么瘦弱的身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虽然摇摇晃晃的,却任凭白子葭怎么推就是推不动,不由得把她气的小脸通红。
木忘昔见因为自己的到来——其实有没有她差得也不多——而和一个老人家过不去,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去将那两个仆从遣到了一旁,然后安慰了白子葭几句,让她在床上乖乖地倚好,这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方才白子葭跟着白慎秋在敌阵中冲杀的时候腿上和背上都受了不少的伤,虽然经过了秦思凉的治疗已经完全好了,背上的皮肤甚至光滑如新,压根找不到疤的影子了。但是外伤易好,内伤不易,白子葭毕竟功力尚浅,顾清浅的魔音让她的灵息受了些损,被秦思凉吩咐要好好静养。白子葭虽不似木忘昔般顽劣,平时却也不是个很安静的主,哪受得了整日被困在床上睡觉?只过了两三个时辰便受不住了,嚷嚷着要下床透气。
照顾白子葭的仆从是林慕溱亲自从自己的寝殿里挑出来的,对秦思凉的话哪敢不听,因此尽职尽责的守着白子葭,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可就是不让白子葭下床半步,这才有了木忘昔方才进房时的那一幕。
木忘昔听到此处是又气又好笑,哄了她老半天才算好。随后白子葭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今日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只是与一般人夸耀自己如何的勇敢,表现的如何好相反,白子葭的话中更多的是事后的心怯已经刀光血影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沉重心情。
如此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已暗,她干脆又留了木忘昔在自己房里一起用了晚膳,之后又拉着木忘昔谈心……
总之,当木忘昔好不容易从她房里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是明月高悬了。
夜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银色的月光毫无阻碍地从空中洒落下来,道旁的树木花草也不再影影绰绰,而是都如镀上了一层银粉般明亮,精神抖擞。
只是木忘昔此刻的心情却是恰好相反,看着这般美景,她的心中唯有苦笑。
自己原本是因为心中苦闷,想找白子葭说说话换换心情,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安慰人的那个,心情没换成,却因为两人的话题而更添一些沉重。
战争,原本就不该是她这个已入昆仑之人去关心的东西。
站在白子葭的小院子门口,木忘昔重重地叹了口气。
左边,住的是清城。右边,住的是白慎秋。
两个都不是自己现在想遇见的人。
不过木忘昔只犹豫了片刻,便一转身朝右边走去。
路过白慎秋的院落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熟悉而清冷的说话声,木忘昔心里一颤,想要立刻走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大门是虚掩着的。
木忘昔小心翼翼地藏身在关上的那半扇门后面,透过缝隙悄悄朝里面窥视。
月光下,清城和白慎秋一个洁白挺拔,一个浑身红妆,在明亮的月光下分外地显眼。
“慎秋,”清城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了木忘昔的耳中:“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白慎秋咬了咬唇,道:“清城,你不用瞒我了。顾清浅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清城闻言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与她讨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事:“原来你早就醒了。原本我还担心你重创未愈又上阵冲锋身体可能会无法承受,如此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白慎秋有些疑惑为何他的秘密被自己当面说穿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并没有迁怒于自己那她也就放了大半心了。她顿了顿,又试探道:“木姑娘她……还好吧?”
见白慎秋提到木忘昔,清城有一瞬间的动容,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多谢慎秋对忘昔的关心,我会转达给她的。”
虽然清城的伤感稍纵即逝,但又怎么可能逃过白慎秋那双全心全意盯着心爱男子的眼睛?她听到清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所有的刺探都挡了回来,心下不禁有些酸楚。
虽然嘴里一口一个“慎秋”,他却始终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看待。而那原本应是亲昵无比的称呼在他的口中也是那么的冰冷,没有温度。
白慎秋不甘心,又换了个说法,道:“虽然这本来是我不该管的事情,不过还是希望清城你能许我问一句:事已至此,你要怎么处理木姑娘与你之间的关系?”
门外的木忘昔心中一凛:这也正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她抖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清城看着白慎秋写满急切的双眼,里面有他所熟悉的热烈的爱慕,有一些淡淡的哀伤,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关切。他清亮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丝的温柔,轻轻道:“忘昔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我的心里她就像是我自己的女儿一样。不管女儿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作为父亲的都永远不会抛弃她,伤害她,更何况错得本身就是我?不仅仅是我,飞如,无崖,还有思凉,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父亲?
虽然这是一个自己早已经知道了的结果,但是没有听到的时候木忘昔的心里总还藏着一些幻想,想着也许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里,清城也会对自己有一些亲情之外的温柔与情丝。可是现在,只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却把她那么多年的期盼与渴望抹杀得一干二净。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好奇心这么强,躲到这里来偷听。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挪动离去的脚步,白慎秋的下一番话却把她的双脚牢牢地黏在了原地:“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你不要对木姑娘这么好。”
清城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语气有些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慎秋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话,却也没有急着为自己争辩。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清城,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么?不清不楚的温柔和关心,只会让人伤得更深。”
清城的眉间皱得更紧了,他疑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