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了大半个夜的月亮终于隐隐约约地从厚厚的云层缝隙里露出小半个脸来,晦涩的月光从整个帐篷唯一的一个窗户漏了几许进来,朦朦胧胧地照在了窗户边上熟睡的二人一兽身上——如果紧闭着双眼假寐的木忘昔也能算进去的话。帐篷的另一边四男一女正围着一张八仙桌坐着,紧紧张张地在讨论着些什么,一个小小的光球浮在众人的上方,光却是不怎么亮堂,连五个人的脸都没能照得清楚,只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些许轮廓。只是那几个人也并不在意这个,似乎有没有光对他们来说也多没什么差别。
身边传来白子葭均匀的呼吸声,木忘昔睁开双眼,轻轻将自己发麻的胳膊从她肩膀下面抽出来,随即又用力地甩了甩以期缓解麻痹带来的不适感。木小昔的皮毛自然是柔软而光滑,木忘昔维持着一个姿势躺得久了却也总归略略有些不大舒服,于是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绕过木忘昔,朝另外五个人走过去。
此时却是众人的谈话终于结束,见到木忘昔走过来,白惘泽就顺便问起了自己的女儿。木忘昔转头看了看赫然在不远处搂着木小昔睡得欢的白子葭,又转回头来奇怪地看了一眼白惘泽,见后者神情坦然不似有什么不妥,这才想起这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他大约是看不清楚的,便轻声道了句:“子葭睡着了。”随即又朝她的方向指了指。
像是配合她的动作,清城适时地将上方那个光球弄得大了些,帐篷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白惘泽走过去将白子葭轻轻抱了起来。白子葭嘴里嘟哝了一声,却终是没被吵醒。他对林慕溱点头示意,林慕溱会意,率先走出了帐篷,众人一齐跟上。木忘昔将木小昔弄醒了,也慢悠悠地走在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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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房是现成的。
白日里几人相遇之后,林慕溱早已经派人回宫知会了宫中总管,那总管得知贵客到来,便亲自指挥着收拾出了几重最好的院落。红狐族是青丘仅次于白狐一族的大族,林慕溱作为大族长实际身份也相当于威名赫赫的一方诸侯,他的宫殿自也是不会差了哪里去,众人跟着那领路之人七拐八弯许久,却仍是未到住处。
清城走到在几人最前方的白惘泽旁边,低声唤了声“王爷”示意他放慢脚步,白惘泽心领神会,没大一会儿两人便已经落在了最后。最后一个越过他们的是带着木小昔的木忘昔,与清城比肩而过的瞬间,清城清楚地感觉到她转头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他想喊住她问些什么,她却早已经追上了韩式微与他说话去了。
由于怕吵醒了自己怀中的白子葭,白惘泽压低了声音问清城道:“道长可是找在下有事?”
清城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白氏一族是一个很奇怪的家族。他们不像很多的统治者一样仗着作为上位者的权利和天赐的长寿而愚弄跳脱不了生老病死的普通族民,也从未出现过为了争抢王位而同胞相残的现象,在几大家族的明争暗斗之中似乎也总是显得懦弱而无能。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家族却总是能牢牢地坐在那个曾浸泡过鲜血的位子之上,即使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也能仅靠着红狐一族的支持便守住了青邙山中重重的宫殿。
只是白氏这样的一个家族,是否真的能让那个她托付终身呢?
清城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前日在瑜城之时,我已传信给飞如让他尽快赶来蚀城,算算时辰,明日便能到了。”
听到时飞如的名字,白惘泽身体明显有些颤抖,但是这种颤抖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便太好了,如今又有了秦思凉道长与时飞如道长的帮助,相信蚀城之事很快便能解决,多谢清城道长。”
清城转头看着他的脸:神情坦荡,没有一丝矫饰。
眼角终是有了些许细微的皱纹。
若是放在凡人间,这张脸顶多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眼角与眉间却已是有了皱纹。
白氏一族再长寿,又如何能敌得过昆仑之巅那漫长得没有边境的白色岁月?
清城转过头去,望着前方,轻声道:“若是飞如来了,你也无需再躲着他。虽然他嘴上总是不饶人,但是这么长时间他也早就释怀了。况且,当初本也就不能算是小六你的错。”
千军万马挡于前而岿然不动的青丘三王爷白惘泽,却因为一声轻得近乎呢喃的“小六”终是无法自控,颤抖的双手几乎托不住怀中自己女儿轻的不能再轻的身躯。
他紧咬着双唇好不容易止住了浑身的颤抖,慢慢地看向清城。
他的眼中带了些不敢置信又带着些期期艾艾,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是想要向清城求证些什么,清城却只是随意地与他对视了一眼,跟着领路的侍从拐入了一条小径之中。
原来已经到了几重院落之间的分叉路口。
白惘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滴不知被遗忘了多久的泪水终是从他微红的眼眶中溢了出来,顺着他的脸庞轻轻滑落,滴在了白子葭的外衣之上,随即消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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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溱的管家果真是个经验老到的,见自家主人下午傍晚时分来报贵客将至,着意准备饭菜和客房,却久久未见人影,直到月已西斜才带着一众客人出现在宫门之外,便猜想众人多半没有进过晚膳,遂一边亲自与若干侍从为贵客领路,一边又悄悄差人将新做的吃食端到房内去。
因此当清城他们推门而入时,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放了些精致的饭菜和茶水正一齐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端上来不久。
那老总管是对的,那几个人果然是饿坏了的,至少木忘昔就绝对是。她狼吞虎咽地消灭了桌上的大半吃食,又将剩下的全都给了木小昔。只不过木小昔是个喜欢吃素的,对了这大半的荤食提不起什么精神,只因腹中实在空空这才没办法地随意用了一些,随后便打了个哈欠,又精神缺缺地趴在地上睡了。
木忘昔没再管它。
只是自己本来些许的困意却因为腹中胀饱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此压抑的漫漫长夜要如何消磨才是。
木忘昔甩了甩头,推门出了房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