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仍是浓稠得化不开来。
顾听雨好不容易穿过一堆又一堆臭烘烘烂醉如泥的士兵赶到他师父的帐篷时，他的师父却并不在，只有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在收拾着什么东西。
顾听雨正要转身离去，却猛然瞥见那侍女看着有几分熟悉的年轻的侧脸，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快，遂皱着眉恶声恶气地对她道：“是谁允许你随便进我师父的帐篷的？！”
那小侍女原本正一心一意地干着手中的活，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顾听雨突然的一嗓子把她吓了一大跳，待到转过身来见到他满脸的不善与戾气更是吓得直呼一声“顾大人”便“扑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奴、奴婢……是大将军让奴婢来帐内收拾的！请顾大人开恩千万不要斩了奴婢！”说完便不停地对顾听雨磕起头来。
顾听雨走上前去，用手粗鲁地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立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纵然此刻那张脸上泪痕遍布，却仍是梨花带雨的美，只是，和那个人比起来却是差了远不止十万八千里。
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会觉得眼前这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卑微的羌狼族女子会和她相像呢？
顾听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烦躁，他松开了那个侍女的下巴，凶狠地挥了挥手，喝道：“还不快滚？！”
那侍女听到他这么说如蒙大赦，连忙又磕了个头道了声“谢顾大人开恩”便快速地爬了起来，连脸上的眼泪也顾不得擦便急吼吼地往外跑。刚要出得帐篷顾听雨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又喊住了她：“给我回来！”
那小姑娘闻言身形一僵，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往地上一跪，惊惶道：“顾、顾大人还有何吩咐？”
“告诉你的那个大将军，如果以后还敢随便派人进我师父的帐篷，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若是如此还是不改，我就直接把这里的女人全宰了！”
“是、是！奴、奴婢……”
顾听雨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见她的身子正瑟瑟发抖，声音也是跟着结结巴巴地发颤着，说不出整句来，遂不耐烦道：“滚吧！”
那小姑娘这次连磕头都顾不得了，立刻爬起来就往帐篷外冲去，生怕顾听雨一个转身又改变了主意。
顾听雨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是野蛮的种族，即使能够变成人的模样愚笨的本性却仍是改不了。
只是如此一来，却又要花上些功夫找人了。
他撩开帐篷的门帘，外面正是火光通天，一片歌舞升平之象。平日里卑躬屈膝的羌狼族士兵们现在都正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又唱又跳，好不热闹，甚至还有一些喝得实在太醉的七歪八倒地躺在地上，赫然露出了青面獠牙的原貌。
顾听雨向来对这个奇怪的种族五花八门的节日不感兴趣，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师父突然跑来当他们的军师，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更莫要说还要和他们朝夕相处了。
不过一群野蛮的怪物而已。
顾听雨再次冷哼一声，对帐篷两旁站岗的士兵道：“军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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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打听不到师父的踪迹，顾听雨便又习惯性地踏入了空无一人的虚幻之城。果然，在那棵大得惊人的桃花树下面，他的师父顾清浅正低着头弹琴。
顾听雨知道他弹琴时不喜欢被打扰，故而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等待他此曲终了。
幸好他并没有等太长的时间。
顾清浅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低着头道：“回来了？”
顾听雨走上前去，低声道：“师父。”
顾清浅抬起头看着他，如瀑的黑发遮住了小半张脸：“瑜城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已经都处理干净了，他们定然不会再看出些什么来。”顾听雨紧咬着嘴唇，最终还是道：“此次都是因为弟子一时大意才会让那几个人坏了师父的好事，甚至连容空兽王都被他们给夺了去！无论师父如何责罚弟子弟子都毫无怨言！”
顾清浅那只未被头发遮住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当真毫无怨言？”
不辨雌雄的嗓音柔和动听，顾听雨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恐惧地一张一缩，他低着头不敢看顾清浅的脸：“当真！请师父责罚！”
顾清浅又看了他许久，方才道：“此事错不在你，是那几个人误打误撞才坏了我的计划。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顾听雨不敢再多言：“是，师父。”
顾清浅看着顾听雨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没有月色的夜晚，他的眼里水波荡漾，血红色的眼珠泛着妖冶的光泽。
顾清浅用手轻轻抚着古琴的弦，低声呢喃着些什么。
空荡无人的广场上，风声很快就带走了他所有的话语，只有模模糊糊的“顾清城”三个字似乎仍未来得及被夜风吞噬，若隐若现地入了他自己的耳。
顾清浅嘴边噙出一朵诡异的笑，拿起了那张伴随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古琴，一个转身便消失在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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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浅回到营地，远远地便见到一个浑身铠甲的高大男人等在自己的帐篷门口，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
看见他的到来，那人两眼豁然一亮，急急迎了上来：“军师，你总算回来了。”
顾清浅微微一笑，道：“如此佳节大将军不与将士们把酒言欢，怎么竟到我这冷冷清清的地方来了？”
乌发红眸，白面红唇，只一个笑却已是妖艳至极，百媚丛生。那个被称为大将军的男人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顾清浅强压下心头的不悦，用手撩起门帘，道：“外面风大，大将军若找顾某有事，不如入内再谈吧。”
能成为大将军之人毕竟也不是什么等闲之人，只一句话的功夫便已经恢复了神智，他状若自然地笑了笑，接话道：“多谢军师。”
二人坐定，自有士兵已经奉上热茶。顾清浅慢悠悠地轻啜一口，方才开口：“不知大将军如此急着找顾某所谓何事？”
明亮的灯火之下再看顾清浅，神态自若却高高在上，气势逼人。大将军闵中恒暗暗苦笑：方才的惊艳一瞥果然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可是羌狼的一国之君亲自送到自己身边的军师，是身怀绝技、俯瞰众生的一代宗师，更是这一支名义上归在他麾下的军队实际的当权者！
他掩去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心平气和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连日来一直对蚀城围而不攻，将士们都疑惑不解，军中也开始有了各种流言，因此在下特意来军师这里要一个说法，也好稳定一下军心。”
顾清浅看了他一眼。高大，强壮，年轻，俊朗，勇敢，隐忍，机智，果断，冷静，残忍。所有一个将领应该具备条件他全部都具备了， 甚至拥有更多。若他是羌狼的一方霸主，必定大有所为。只可惜，生错了民族，更，生错了家族。
也罢，这种小事向来与他顾清浅无关。
“顾某为何如此做，想必大将军心里也很清楚吧？”顾清浅似笑非笑：“不过既然将士们这么踊跃，那就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吧。”
闵中恒猛然一震，瞳孔微张：“军师的意思是……”
顾清浅复又喝了口茶：“明日午时攻城，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一切听从军师安排。”闵中恒站起身来向顾清浅作半揖，顾清浅挥了挥手，示意谈话到此结束。
闵中恒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讲话说出口：“军师决定攻城，是否和今日故意放入阵中去的那几个人有关？”
顾清浅邪气的红瞳眯了眯：“那群人里有青丘的三王爷白惘泽，四公主白慎秋，还有白惘泽的女儿白子葭，岂非大将军你立功的良机？”
只是我的立功机会么？闵中恒心有不甘：“既然如此，军师直接将他们困于阵中，待我等前去那人便是，又何须非此番周折？”
顾清浅不再说话，转身走向了床榻，送客之意昭然若揭。闵中恒脸皮再厚也不敢继续逗留，只道了一声“在下告辞”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在他撩起门帘，一只脚已经踏出帐篷之际，背后方才传来顾清浅懒洋洋的声音：“大将军能有机会活捉白氏三人立功，难道还不知足么？”
闵中恒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震，大步走出了帐篷。
他随意抓了一个附近的士兵，大声道：“让那帮没用的废物全部给我滚去睡觉！违者斩！明日午时攻城！”
帐篷之内，顾清浅的眼里杀气毕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