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么？对一个才不过见过寥寥数面的小丫头？！”顾清浅笑得阴沉：“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顾听雨顾大少爷原来竟是个情种？！”
顾听雨沉默不语，不过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你到底看上她哪里了？”顾清浅仍是有些不甘。
顾听雨似是思考了一阵，方才道：“徒儿也不知道。不过师父您不是曾经说过么？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原因的。”
“你！”顾清浅直勾勾地盯了顾听雨半天，后者虽然脸上有些惊恐也有些阴沉，但是眼神却十分坦然，他独独看不出有什么欺骗的痕迹。
顾清浅放下手里的锉刀，拿出素色的锦帕将锉刀上的血迹如数擦去，又将锦帕小心而仔细地折叠好，连着锉刀一起收了起来，然后方才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爽快了，我问你什么你就全部都告诉我了？你难道就未曾想过我可能会一怒之下把白子葭给结果了？”
“徒儿知道师父不会的。”顾听雨摇摇头，道：“师父一向光明磊落，断不会做这些暗地里的勾当。”
顾清浅笑出了声：“你倒是对我挺有信心嘛！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你，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去找到严落尘与白子葭，在结果严落尘的时候顺手也把白子葭给了结了呢？”
顾听雨的眼里脸上并没有出现顾清浅想要看到的慌乱或害怕，他只是继续摇着头，道：“既然师父您已经这么说了，那么您就一定不会这么做。而且您一向恩怨分明，是非曲直辨得是分清楚，既然这件事情是徒儿的错，您只需处罚徒儿便好了，无需去殃及无辜的人。”
顾清浅没有再说话。他脸上唯一还有些光彩的地方——那对此时正闪着粉红色光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顾听雨的脸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掺杂进了些许的迷茫。
良久，他才开口道：“她不适合你。”
顾听雨抬起有些僵硬发酸的脖子，直视着他的双眸：“如若有人对师父您说，您喜欢的那个人并不适合您，您会就此放弃么？”
顾清浅突然站起身来开始哈哈大笑，惊起了林子里无数的飞禽与走兽。
笑声罢了，他转过身来再次看着顾听雨，笑着道：“果然不愧是我顾清浅的徒弟！”言罢带着一脸诡异的神情迅速地朝林子外走去。
他离开之后，顾听雨又再青褐色的石板上跪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膝都几乎没了知觉。直到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天上的星辰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慢慢地献出了身形，他才终于拖着麻木的双腿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跪着的地方离顾清浅曾经坐过的竹凳子不过是几步的距离，顾听雨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挪动到了那里，然后双手攀着桌子的边缘缓慢地坐了上去。桌面的棋盘上仍旧留着收拾了一半的棋子，那些或黑或白的琉璃做的棋子在明亮的月光下时不时地折射出柔和的光芒，温润如玉。
顾听雨顺手拿起一颗黑色的棋子对着月光看起来，琉璃特有的透明度和黑色的醇厚让他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而有些扭曲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但是那一团一团或明或暗的东西却又让他的想象变得异常丰富起来，顾听雨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顾清浅多年前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看到了那个人在心情极佳时偶尔会向自己绽放的真心的笑颜……他甚至看到了那个本应该连容颜都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的母亲的笑容。
顾听雨叹了口气，将棋子丢回了棋篓里。他的脑海里，顾清浅那张不施任何脂粉的，因为病痛而愈发苍白憔悴的脸庞总是不停地闪来闪去，怎么也摆脱不掉。他不是不知道顾清浅的病，他也不是不知道顾清浅每日打扮得如此不男不女只是为了掩饰浓妆华服下病态的身躯，但是他从未想到过原来他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身体也已经坏得几乎要掩饰不住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而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那些东西，甚至不惜再次与严遇纾联手么？
顾听雨突然间便开始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仍然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正确。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初衷也是好的，无论是为了白子葭，还是严落尘，还是顾清浅，还是他自己。
喜欢白子葭？那不过是个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借口而已。其实顾清浅从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他不过见了她寥寥数面，连她的脸是圆是扁都看得不是很清楚，她的个性什么的更是一无所知，又从何谈起所谓的喜欢？而所谓的一见钟情，更是顾听雨从来都嗤之以鼻的东西。或者说，其实他连所谓的感情都从来都根本不相信。他之所以会帮助她，不过是利用她实现了自己的私心而已。
对于严遇纾与顾清浅半幽禁严落尘的做法，顾听雨是从心底里不赞同的，因为他实在太过清楚那种明明抬头便能看到自由的天空却怎么都无法得到的痛苦。而对于那个与自己一脉相连的表弟，他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虽然严落尘从小是在昆仑无忧无虑的长大的，但是从某种程度来说，顾听雨却觉得他比自己更可怜。至少自己身边还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不是么？虽然这个人几乎从来都不肯承认两个人之间血脉相连的事实。
所以，他顾听雨会在白子葭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出于一种恻隐之心，也更是出于一种赎罪。在这个世上，虽然他被视为杀人如麻的人，但是除了与唯一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血脉相连的，其他的人其实他都是不愿意伤害的。因此这一次，就当是为了他之前无数次的罪过赎罪——不仅是为了他自己，同时也是为了顾清浅，为了他的母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