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暗自皱眉。
他觉得苏凡诺似乎有些反常,若是在平日里,这样隐隐含着些附和恭维的客套的话他是不可能会对自己说的。
但是他最后的那一句话却又说得很是诚恳,流露的十分情意里至少有九分是真心的。而清城自己也觉得他说得很对。
世间最难得的东西不过那几样,而自由,或者说是随心所欲,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清城不明白苏凡诺选在此刻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因为这实在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机,尤其是在不知道为何会与对方在此地相遇的情况下。
不过清城的疑惑也像他的惊讶一样,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匆匆几句之后,他便与苏凡诺分开,朝自己的房间去了。
而清城踏进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沉睡的木忘昔。
月光从四开的窗户里摇摇晃晃地洒落进来,沿着刷了厚重清漆的重木大床四处流动,时不时从光滑的床柱表面反射出的点点光亮像落了地的星辰,在大片照进了房间的树木的重影间游走跳跃。暗红色的重木大床四周白色的纱幔随意地搭放在床柱上,欢快地随着阵阵夜风轻舞。
而木忘昔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洁白的锦被之间,睡得安稳。
月光在她的身边也显得格外的柔和,每一次的照拂都是轻柔而妩媚的抚摸。
就好像是昆仑山巅的皑皑白雪。
身在凡间,却不属红尘。
原来苏凡诺错把木忘昔送到了他的房间来。
清城轻轻地掩上房门,将更浓烈明亮的月色挡在了身后。
他慢慢地走向房中唯一的一张床,然后在床沿上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清城的身影挡去了从窗户溜进来的大半亮光,但是即使在这没了月光的模糊暗色里,木忘昔的脸庞在他眼中依然清晰如昼。
多少年,清城一直都强迫着自己不要去看这张容颜。
只因为随着时光的流逝,那尚且稚嫩的脸上已经越来越多地显现出别人的影子,一个又一个。以至于每次在那个天真的孩子向自己灿烂地笑着的时候,他的眼里所看到的,却不是她生机盎然的圆圆小脸,而是她父母,甚至是与她的降生有关的每一个人的容颜。那些脸就这么在他的眼前重叠着,模糊了他的视线。
于是他选择了转开视线,然后用更多的宠爱与纵容来弥补她。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眼里那些繁杂的影子开始渐渐淡去,然后又开始能够看清楚她的样貌。
而这一看,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清城从来都不清楚也不关心世人对于一个女子的容貌是如何来判断的,他只是从时飞如和白慎秋,以及木心棘这些他知道的仅有的女性来判断,大概木忘昔也算是美貌的,但是让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跟着她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他眼里所看到的那个少女是那样的张扬跋扈,做事随心所欲而肆无忌惮,女子该有的温文而婉,秀外慧中抑或是善解人意她一样都不具备,但是却又出奇的善良仁厚,情深意重。
木忘昔是如此超越了清城的认知的存在,但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如此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眼睛不知不觉地总跟着女儿的身影是正常的,不喜欢看到她跟别的男子过于亲密也是正常的。
那是一种为人父者特有的独占欲。
但是当他因为木忘昔与严落尘的一个拥抱而愤怒时,他再也无法用如此简单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再看着那张与木心棘十分相似的轮廓时,他曾经问自己,是不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爱着木心棘的?所以才会对有着一张酷似的脸庞的木忘昔的举动如此生气。
其实是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吧?当初就连木心棘成亲的时候,自己也是很真心地希望她能够幸福。
可是答案他自己找不到,也没有人能帮他找到。
大概时飞如是对的,他顾清城,至始至终,从来就不知道感情是什么。
想要分辨出是哪一种感情,就更加不可能。
但是这个唯一有可能帮他的人,却怎么都不肯再多吐露一个字。
而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没有再好好看过这张脸了吧?
清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用手指勾勒着木忘昔姣好的面部线条。
不过是个把月而已,她似乎又清瘦了,清城能够清晰地看到她好看的下颌骨线条和略略有些变尖的下巴。
也许是感觉到了清城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触感,木忘昔轻轻发出了几声抱怨般的无意识的嘟哝,翻了个身背对着清城继续睡。
她侧脸的线条也是很好看的,棱角分明,就像她倔强而鲜明的个性一样。
这么看着,她的睫毛显得更长更密了,时不时地颤动着,就像她本人顽劣的性格那样,即使是这么轻轻的颤动,也是调皮而不安分的。
木忘昔即使是睡着了也是不安生的。也许是觉得身上的锦被有些热了,她似乎是有些烦躁地一脚踹开了被子,将整个身躯蜷曲得像一只弯弯的小虾米一样。
清城不由得笑了,刚才进门时那种安静的感觉果然只不过是假象。
这么多年了,她睡觉的习惯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坏。
夏日的夜是闷热的,但是山上的风却是带着丝丝邪气的。
清城小心地拉起被木忘昔踢到床尾的被子,轻柔而仔细地帮木忘昔重新盖上,又一点一点用心地帮她掖好被角。
这么一来,木忘昔的脸庞便又离得他更近了,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有些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的脸上,然后又被重新弹向了自己。
看了这么多年,却又仿佛每次注视的时候都会不同,陌生而新鲜的脸庞。
就像盛放的鲜花一样,充满致命的诱惑。
清城这么看着看着,时间仿佛已经凝固在了这一刻。
他的眼里心里全是迷茫。
然后,他突然凑近了她,在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