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出着神,直到听见底下喧哗纷然的吵闹声,这才回过神来。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大臣,皇亲国戚无不是炸了窝。一个个的,如同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吵闹不休。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则是鲜明的分成的两个派系。
面若死灰,苍白失神满脸绝望仿佛世界末日的,都是太后的人。
而一脸愤慨,或是幸灾乐祸的人,都是支持商君博的。不管是商君博自己的人,还是孔太妃的人,亦或是支持我的,此时此刻自然都将太后党当成了敌人。毕竟,都与太后党是有嫌隙的。
其中,或有几个觉得太后气数已尽的,动摇一番之后亦是加入了声讨太后的行列之中。
看着他们一副忠诚的模样,我不禁冷笑了——如今不过是一个疯子说出来的话,竟然也有如此多的人相信,这么快就背叛了么?若是这根本就是一场诬陷呢?太后仍是太后,到时候这些人又当如何?
人性啊人性,这就是人性。大难临头各自飞……纵然夫妻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些利益盟友?有朝一日,这底下的人又有多少因为利益而与我结盟?又该有多少因了利益离我而去?
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那样的局面让我很难受。许是人老了,心老了,就开始慢慢的感慨多了。我微微晃动头,将那些有的没的想法轻轻的丢到了脑后,专心的将心思放在眼下这件事情上头。
太后终于是彻底的变了脸色,面色青白的狠狠一拍桌子,高声喝道:“住嘴!不过凭着一面之词,如何断定这事情是真是假?瞧着玉敏这个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清醒的!许是犯了懿症胡言乱语也不一定。”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那些议论都戛然而止。而太后党的人倒是迅速的反应过来,纷纷附和起来。
我扭头看着商君博,却是被珠帘挡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直觉告诉我,此时此刻他心情并不好,他……很生气。
也是,任谁都不会好过吧?我轻叹一声,心中却是有些感慨——庭雪,你可看见了商君博的难受之处?心里好受了些么?那样的憋屈可又曾消散一些?但愿你能开心罢。只有你原谅了我,我才能彻底的放开心里的疙瘩……
“太后所言极是。我们只听徐才人的一面之词就下了结论,未免也太过武断了些。”我沉吟片刻之后,扬声说道。清冷的声音顿时压过一切,让所有躁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毕竟还是皇后,说话还是有威慑效果的。我暗笑,然后看着太后笑吟吟道:“依照臣妾看,不若这段时间委屈太后闭门在凤鸣宫,暂时不要与外界接触。而徐才人也是先在自己宫里闭门一段时间。等到皇上查清楚此事,再讨论也不迟。如何?”
说是闭门,其实就是禁足,或者说是变相的监禁罢了。只是监狱不是传统的监狱,而是豪华的居所。
我这话说得在情在理,顿时得到一致的支持。当然,除了太后党的人之外。太后狠狠地瞪着我,目光中闪过一丝的恍然。我想,她此时此刻大抵终于是明白了我今日闹出这么大事情的目的了。
很简单,就是幽禁太后,让太后党投鼠忌器!让太后党根本就不敢肆意妄动!
仅为这一次,我布局甚久。几乎夜不能寐,时时不在想着更完善的方法。最终,才得出了这么一个看似简易可实际处处心惊的法子来。其实,若是中间出了一点子纰漏,我今日也不会成功。奈何……天助我也!
面对太后如此的憎恨,我只盈盈一笑,用眼神挑衅,逼着太后给我回答。
太后终于还是抵不过这么多人的压力,缓缓点头。目中寒芒几乎化为实体,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可是不管如何,她是同意了我的“建议”将自己软禁起来。做为一个胜利者,我并不在意她的目光。
商君博由始至终都都未曾说上一句话,却是气势惊人。忽然,他在桌子底下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狠狠的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让我感觉自己整个手掌已经碎裂开来。他的手指有些痉挛性的颤抖,那微微的抖动让我忍不住心惊。
我知道这个症状代表什么——他的毒瘾犯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便是会让人发现这个秘密!当下,我也顾不得其他人的惊诧目光,微微晃了晃头,捏住眉心道:“皇上,臣妾想现行告退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始头疼起来。”
商君博一面竭力的忍耐着那股渴望,一面配合我,关切揽住我的肩膀问道:“皇后怎么了?是不是伤寒了?走罢,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那朕先陪你回宫去。吴京,你就将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
一切吩咐好之后,商君博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扶着”我离开了宴会。几乎一上软轿别人再看不见的时候,商君博立刻就蜷缩在一起,不住的战栗起来。不过还好,他还有些理智知道此事不能让人发现,所以咬着唇竭力的什么声音也不发出。
我急得几乎快要疯狂,只好用力的握着他的手想要给他鼓励的同时拼命催促抬轿宫人快些走。可是路程有那么远,即便是宫人们已经被催促得开始一溜烟小跑,却也是迟迟到不了朱雀宫。
商君博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忍耐不住的情况。忽然,我听见他开口道:“惜之,我受不了了。好难受……”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商君博毒瘾发作时候的情况,因为以往他宁愿一个人忍受痛苦,也从不来不肯让任何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即便是我也不允许。
此时此刻,听见他近乎祈求般的语气,我顿时知道了他想干什么——他想吃一点鸦片缓解痛苦。也许一旦沾染上了这个东西,再怎么强悍的意志力也是虚设。当商君博知道我身上又鸦片的时候,他肯定在毒瘾发作的时候不愿意再忍受痛苦了。
我很想同意,可是想到鸦片到底能带来什么,便又坚决摇头,只轻声的鼓励他道:“忍耐,忍耐!相信我,很快就会好的!我们必须要坚持下去!我知道你难受,你再忍忍……”
经过我的劝解,似乎商君博恢复了一些理智,他艰难的点点头,兀自忍耐。好在就在此时,我终于感觉到轿子停下来。心里一喜,我赶紧支开抬着轿子的宫人,然后让朱雀宫的人上前来悄悄的将帮我将商君博抬了进去。
这一次,显然商君博再没有功夫来管我是否还在,我第一次在他毒瘾发作的时候留在了他身边。——或许,这也是他故意的罢?
我仍然将他绑在了椅子上。
许是因为不再有被人知晓的顾忌,商君博开始渐渐的发出了声音,不住的扭动。我在一旁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如刀绞。
“惜之,我好难受。”商君博看向我,目光充满恳求。那种恳求,几乎是有些奴颜屈膝的。他哀求的对我说:“惜之,你给我吃一点,就一点点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
他小心翼翼的和我打着商量,这一刻哪里还有平日的威严高傲?分明就是一个瘾君子!一个为了毒品什么都可以放弃的瘾君子!什么自尊,什么高贵的身份,什么坚定地信念,这一刻仿佛都去见了鬼。
我越发的难受,口中却是不住的鼓励他,让他想起自己的信念,想起自己的身份。让他想着我,想着孩子。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多些勇气,却没想到……
当听见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我命令:“朕命令你,现在就要给朕吃!否则朕就罢免你这个皇后!”那眼神里,除了贪婪还是贪婪。我硬生生的打了一个寒战,感觉这一刻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了。
我耐着性子说道:“熬过这一会就好了,你再忍忍。”
“忍个屁!”商君博突然爆发,不住的哆嗦着,不知道是难受的还是激动的。他高声的嘶吼着,面色狰狞:“又不是你在忍受!你怎么会知道这种痛苦!你根本就不心疼我,你根本就恨不得我死了算了!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我死了,好和那个死鬼庭雪在一起?”
我震惊的看着他,只觉得不可置信。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知道他现在是毒瘾发作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的愤怒起来。当一听到庭雪那两个字,我的情绪立刻就不受控制起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竭尽全力的嘶吼回去:“商君博,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难道取了性命都还不够,还要在死后辱骂他才觉得痛快么?庭雪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了,值得他这样对待?
可打了他之后,我被手掌上的疼痛一激,便是也清醒过来,心中恼怒潮水般褪去。看着他面上红红的掌印,我顿时又后悔万分——都这个时候了,偏生还计较什么?他也并非是出自真心罢了。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什么能发泄情绪,就说什么罢了。
“你痛不痛?”我懊恼的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愧疚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心里又想着,只怕他清醒过来也是生气的。他是皇帝,从小到大又何曾被人打过了?而且还是这样打脸。以他的自尊心,只怕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越发的懊恼起来。
商君博似乎被这痛楚一激,捞回了些神智,当下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近乎吼叫般对我道:“出去!出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激动,是因为我刚才那一巴掌,还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心里竟是有些忐忑起来,想解释一下。不过却是看见他的眼神之后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奈的走了出去关上门。
一出去,玄墨她们便是围了上来,急切的问我里面情况如何。大约是方才听见了我们的争执罢。只是,面对如此问题我除了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摇摇头,示意她们别再提这个事情,我一头扎进了厨房。今个是除夕,不管怎么样年还是要过的。况且,今日也该庆祝一下成功打击到太后不是么?
然而想到太后,我却是忍不住的又想起今日商君博对那件事情的看法。他今日什么也没说,到底是喜还是悲?
心不在焉的切着菜,我忽然感觉手上一疼,随即看见砧板上有血迹,这才发现自己切到手了。举起手指一看,食指上切开了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伤口。血正不停地涌出,凝结成一颗颗血珠滑落。
我忍不住皱眉,死死地盯着那个伤口,不知怎么的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承认我有时候还是有些敏感和迷信的。或许是被环境不知不觉的影响了罢,虽然不信神,可是却总觉得一些事情发生总是有征兆的。
我这个——代表了什么?作为一个专业的厨师,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切出菜来,除了初学那会之外,我几乎再也没切到过手指。可是今天……难道是手艺生疏了的缘故?还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我正兀自出神,丝毫没想到要包扎什么的。而一旁打下手洗菜的玄墨见我受伤,赶紧放下手中活计带着我去上药了。然后用纱布将手指缠了起来。我愣愣的任由织锦摆布,只想着心里的事情。
而当伤口包扎好之后,我还未起身继续去做菜,便是见一个宫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脸的惊慌,“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颤声道:“皇后娘娘不好了!二皇子落到湖里去了!”
顿时,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来。怎么会?!惊诧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恐慌,我赶紧让那宫人带路,一路小跑赶去湖边。一路上,我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惧怕之感越发的浓厚起来。到最后,我几乎有点不敢前去看。每靠近一步,都感觉自己的步伐重逾千斤,艰难异常。
好歹最终还是赶到了。南儿已经被捞了起来,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而另外暖儿和融儿站在一旁紧紧地看着,暖儿哭得厉害,融儿死死地抿着唇皱着眉头。
“情况如何?”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些心情开口问旁边的宫人,我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声音带着颤。看着南儿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模样,我心里已经是坠了一半下去。难道……刚才切了手,是预兆的此事?可是怎么会是南儿……暖儿和融儿都平安无事,南儿却怎么成了这样?
“皇后娘娘先别担心。已经救起来了,连冻带吓的昏过去了。马上我们弄来轿子和暖炉,让二皇子暖和过来就好了。只是怕落下风寒,毕竟这么冷的天,又呛了好几口水。”那宫人显然也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所以此刻并未显得惊慌,有条不紊的对我禀告道。
闻言,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去看南儿的具体情况。方才,看见南儿躺在这里,我也不敢上前来看,就是怕南儿万一已经……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宫人们也想得周到,此时南儿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扒下来了,身上裹着的全是太监的棉袄。最里头裹着的是一个狐狸皮披风,好像是融儿和暖儿的。融儿正不停地搓着南儿的手,企图让南儿冰凉的手暖和起来。
我紧紧的将南儿搂进怀里,让他冻得乌青的脸贴在我脸颊上,用另一只手使劲的搓揉他的脸颊。感觉南儿的呼吸喷在哦脸上上,我本惊慌的心顿时安定下来。这才有了心思来研究到底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融儿,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弟弟落水,你和妹妹却没有?”我沉下脸,看着融儿。这事情本来就蹊跷,若是只是玩耍,怎么会突然掉水里的?而且,虽说今日织锦没跟着,可是他们身边随时都有高手看着的。
“刚才有刺客闯进宫里来了。那刺客想抓住我,本来已经快要成功了。不过一个宫人突然跑出来,和那刺客打斗起来,南儿就趁机上来救我。我和南儿赶紧跑,结果跑到湖边的时候。那刺客突然不想抓我了,打算将我踢下湖里淹死。南儿把我推开了,我没掉水里,南儿落水了。”融儿低着头缓缓道出,脸上闪过一丝杀气,竟然在说完后捏着拳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将来等我做了皇帝,我一定要替南儿报仇!我要将那刺客满门抄斩!”
我心里狠狠一惊,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竟然打了一个寒战。我承认,我被融儿吓到了。我不知道他这暴戾的性子是哪里来的,平日里从未见过他这样的。难道——又是那个老师?
说话间,宫人们抬着轿子已经过来了。我连忙抱着南儿上了轿子回朱雀宫去。我吩咐一个宫人小跑回去,先将屋子里头弄暖和些,然后又想起还没让人去请太医。一面感叹自己忙昏头,我一面吩咐宫人去请。还好宫人说,太医正在往朱雀宫赶过去。
回了朱雀宫,一下轿子玄墨见了南儿这情况,顿时也急了。赶紧的替我张罗一应事宜,烧热水,拿衣服什么的。
方才我想着商君博还未熬过去,便让玄墨留守,自己一个人去了。所以这个时候她才见了南儿的模样,自然也是心疼得不行的。说实话,玄墨和织锦,就如同孩子们的另外两个母亲,每日悉心照顾,无不是亲力亲为,近乎十年的日子相处下来,如何能不由深厚的感情?
尤其是南儿,小时候他吃了那么苦。所以不管是我还是玄墨他们,潜意识的就想着要多照顾他些,补偿那些小时候的苦。再加上南儿素来懂事,脾气性子也好,更是惹人疼爱。见他这样,我想玄墨和我都是一个想法——恨不得以身相代,好让他好受些。
“皇上怎么样了?”安顿好了南儿,我这才闲下心来,有空问其他的事情。
沉默的解开商君博身上绳子,我始终没去看他的眼睛。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本来太后那事情,似乎他就有些不对劲了,而方才我一时冲动之下又打了他。虽说他也不对,可是毕竟还是我太冲动了。
“对不起,惜之。”倒是商君博率先开口来,轻轻捉住我的手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愣,低下头去嗫嚅半天才道:“方才我也不对。我不该……”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打”这个字眼,最后只含糊的用两个字代替:“我不该动手。明知道你……”
“惜之,亏的你那一下把我打醒。否则我肯定都要放弃了。”商君博脸上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这毒果然厉害,怪不得太后要选用这个了。若是没有你,只怕我从此也就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傀儡皇帝了。”
“好了,不想这些了。今个我也算小小的替你报仇了,你可高兴?”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的试探了一下。他那时候的模样,着实让我心里有个疙瘩。
“高兴?”商君博楞了一下,不过随即苦笑起来:“可是更多的,却是震惊。我以为我很好的保护了你们,可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你当初怎么会早产?小女儿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他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我注意到,他说的是小女儿,而非是缇儿。也就是说,他愧疚的是我们亲生的那个女孩儿的夭折罢?原来,他并非是生气了,只不过是因为想起了夭折的小女儿,感觉到愧疚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最后只能说了一句:“好在,缇儿没事。咱们一家人仍然在一起。过去的,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自责的。”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迟疑——我要不要将南儿的事情说出来?
商君博若是知道今天南儿和融儿都差点没命,会不会心里越发的难受?可是不告诉他成么?都在一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迟疑许久,我终于还是开口:“别想了,咱们现在要振作起来。今个,太后党的人行动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