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字迹很熟悉,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这是云淡轻最喜欢的味道,加上她也喜欢写些东西,所以总是用这个味道的信笺。
寥寥数字,不过一扫便悉数落入眼底。字面上的意思很简单,不外乎就是这次放我一马,不会将此事告诉太后。却不是因我,而是因为了商君博。
我捏着那薄薄信笺,半晌轻叹一口气:云淡轻的弱点,也就只这么一个了。可若不是商君博,说不定我们还能作为好姐妹罢?虽说疏离,可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部田地。
“娘娘为何叹气?”玄墨见状,便随口问了一句。我摇头,伸手将信笺凑到火跟前,看着它渐渐烧成一堆灰烬,然后渐渐的和其他灰烬混合,再也分辨不出来。
我没想到,云淡轻真的会放弃这么一个打击我的大好机会——不,或许打击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商君博罢。我和商君博,如今已然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疼惜的、顾忌的不过是商君博罢了,我这个妹妹在她眼里其实什么也不算。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终究还是让我能缓和一口气。
起身,走入房间里。我对轻轻握住商君博的手,告诉他这个消息。商君博一愣,随即露出一种莫名的神色来,然后轻声吐出一句:“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
我站在一旁,只是沉默。商君博一直维持着那种神色,最终疲惫的睡去。我拿出药膏,仔细的给他伤口上上药。他手腕上和脚腕上有一圈圈的淤青,我知道那是他挣扎着想要挣脱我们绑上去的布条留下的痕迹。
擦完药膏,已经几乎快要深夜,看一眼外头已经浓黑的夜色,我轻轻的关上门退了出去。门外头,玄墨和织锦已经等着了。玄墨将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给我陇上,然后才轻声的对我道:“都打点好了。”
“嗯。”我应一声,然后匆忙的往外头走去。时间不多,我不能让商君博发现我不在。而还未走出朱雀宫,一个小小的人儿就拦在了我的面前,一脸沉静的对我道:“妈妈,我也去。”那样的容貌,不是融儿又是谁?
“天冷了,你乖乖的睡觉去吧。”我弯腰拍拍他的脑袋,耐心的诱哄道。我不知道融儿是怎么发现我要出去的,这个时候他该乖乖躺在床上,睡的正沉才是。
“不。”融儿倔强的摇头,然后说出一番让我即是感动又是震撼的话来:“现下时局不稳,爹爹也遭人暗算。贼人必然会伺机有所动作。我既为太子,自然要为爹爹分忧解难,保住江山稳住局势才是。”
融儿虚岁不过才十岁罢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便沉下脸冷冷问他:“说,这话是谁教你的?又是谁告诉你时局动荡的?而你又从哪里听说,你爹爹遭人暗算了?”我记得很清楚,我让织锦他们瞒着孩子们的,他们如何会知道?
“今日我像先生请教,先生与我分析的。”融儿冷静的回答,清澈的眼睛盯着我:“妈妈,我知道都是真的。”
先生?!我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么一个人来,是了,那日徐玉琉在饭菜中下毒的时候,我见到的那个男子。可是,这先生却并非朝堂上之人,只是单纯的做个先生罢了。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我心中暗暗吃惊,随即思忖明日是该差人去调查调查这位先生。
至于融儿的要求,我很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性子,一旦决定了岂会轻易改变?而且时间紧迫,容不得我在此和他多说,况且他说的话也对,毕竟是太子。他自然有他的责任。如今商君博出了这档子事,他也只能早些接触这些了。
所以,当下我也不犹豫,让玄墨回去取了个斗篷就拉着他坐上了软轿。
一路踏雪而行,路上一个人也未曾看见。如今正值隆冬,加上雪花纷飞,所以除了值夜的人,没人在外头乱走。而我偏偏是算好了时辰,知道这条路上此时若无意外是应当没人路过,这才走的。而事后就连脚步,也很快会被这纷飞的大雪覆盖,再也寻不出半点踪迹来。
下了轿子,我命抬轿的宫人都将轿子悄悄的抬到角落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只和玄墨织锦以及融儿四人步入宫殿。未曾进去之前,我对融儿道:“待会见了什么,也别害怕。都是假的,你只看着就是了。”
融儿默默点点头,小手紧紧的拉着我。小脸上没一丝慌乱,除了沉静还是沉静。
我朝着织锦点点头,然后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内殿。期间殿里的几个宫人见了我,也不过是悄无声息的点点头,半点声音也不曾发出。这些人,都是我安排的,所以今夜之事,根本不用担心被任何人知道——就连里头那个主角,也绝不会知道。
我们悄悄的在一个角落里站定,正好从这个角落里,看得见屋子里头的情形,可屋里的人却是看不见我们。我看见徐玉敏蜷缩在床上,满脸惊恐的瞪着虚空处,也不知到底在害怕什么。
片刻之后,忽然一阵微风吹来,本来将房间里照的明晃晃的蜡烛忽然熄灭,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伴随着黑暗到来的,还有徐玉敏惊惶的尖声喊叫:“来人!来人,掌灯!”
本来宫殿里是不少宫人的,可是现在却是没有一个人应声。整个宫殿,就像是一座坟墓般死寂。
一个白色的人影缓缓的从房顶上落了下来,就那么悬在半空中,刚好停在床前头三步远的地方。不知哪里来的阴风,悄然的将那白色人影的白衣和黑发吹拂得乱舞。于是,本就诡异的气氛顿时再加三分阴森。
徐玉敏忽然止住了尖叫,就像是被什么人硬生生的扼住了喉咙。她就那么大张着嘴巴看着那白色人影,满脸满眼的恐惧在悄然的蔓延。
我看见那白衣人的一点点侧脸,雪白雪白透着青色,不像是活人的脸色。五官有些看不清,因为被黑发挡住了。可偏生这样,却是更加让人觉得恐怖。
“我回来了。”飘忽不定的声音响起,分明是熟悉的声音——早已死去多时的、柳莲的声音。声音是冷硬的,只这么听着都感觉仿佛带着几分寒意,让人无端端的从心底一冷。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徐玉敏颤抖着声音,忽然一把捂住脸哭了起来:“真的不是我害死你的!真的不是!”
“是么?”那声音忽然剧烈的笑了起来,仿佛夜枭的哭号般难听,还带着几分的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若不是你们,我怎么会死?我会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那样凄厉的声音,真个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号。即便是我知道这一切根本就是假的,我也忍不住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融儿面上虽然还保持着沉静,可是实际上他的手已经紧紧攥着了我的手,手心里一片粘腻。毕竟也是个孩子,哪里有不怕的?我有些微微后悔,不过却是更快的压了下去——这是他必须经历的。
我能做的,只是用力的反握着他的手,给他一丝丝的安定。
就在我们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屋子里的情形仍然继续下去。那白色人影已经伸出青白的手,恶狠狠的掐住了徐玉敏的脖子。
徐玉敏顿时再也说不出话来,面色一下紫涨起来,然后开始挣扎——这是缺氧的典型症状。她惊恐的看着那人,几乎整个人都在不住的战栗。
她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死去。就在她眼睛开始有些翻白的时候,隐藏在我身边的宫人一下子用力的退开了本就有一条缝隙的门,然后冲了进去。口中大声嚷嚷:“才人怎么了?”
紧接着,屋子里很快再度亮堂起来。再瞧过去的时候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然不见了。徐玉敏狼狈的瘫软在床上,大口的喘息,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当听见宫人的声音时,徐玉敏几乎是一下子便崩溃,捂着脸低声的啜泣起来。可是,无论宫人如何问,她却是始终都一言不发。
我和玄墨他们悄然的离开,该看的都看了,留着也没用了。她既然还不肯说,那么只能用那个方法了。我叹了一口气,本来不想用这个法子的。总觉得……太多阴毒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无法了。
况且,想想她对商君博做的,我这么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心中下了决定,当下我便摸出一小个小纸包,交给其中一个宫人,吩咐她下在徐玉敏日常的饮食中。
走出去,直到坐到轿子上,我这才扭头去看融儿,然后认真的问他:“融儿,你会不会觉得妈妈是个狠毒的女人?”
融儿静静的看着我,清澈的眼睛里有着瞬间的迷茫和迟疑。不过很快的,他摇摇头。
我微笑,伸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颊,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个狠毒的女人。我无比清楚的明白。若不狠毒,又怎么能够保护自己?
“融儿,你记着,天下最狠毒的人,其实便是女人。不管多好看,多纯真的女人,一旦放入这宫里,就会变得狠毒起来。若他日你有了喜欢的人,若她是良善的人,你就千万别让她进宫。哪怕一辈子养在宫外,也别送进宫来。当然,妈妈希望你日后能遇见一个既狠毒,可对你却死心塌地的女人。若真有,就让她做你的皇后吧。”我缓缓的说着,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融儿。
忽然就想起了,当年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头。一个叫做殷素素的女人,对着她的孩子说过的那句话:天底下,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是会骗人。
其实不然,就算是不漂亮,也会骗人。譬如我,譬如徐玉敏,再譬如——云淡轻。我们都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人,可偏偏我们骗人却比任何人骗得都厉害。或许是……伪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