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木听劝,放宽了几分心,勉强振作起来,日日抄经诵佛、供花焚香,祈求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救拔苦难。
再说十太兵卫自闭家中,感染了风寒,欲延医调治。听闻医师当马医术高明,便让家仆将当马请来。当马替十太兵卫把脉后,连呼:“侥幸,侥幸。若我来迟一步,阁下这条命就保不住了。”说着开好药方,让仆人拿去配药。河守家一个女人也没有,男仆粗枝大叶,照顾十太兵卫不免有失周到。
当马最近这段时日,也给惣太夫的母亲治病。闲聊中,将十太兵卫的病情告诉了惣太夫。惣太夫计上心头,附耳对当马道:“我把那五百贯钱,匀出一部分给你,你在十太兵卫的药里做点手脚,如何?”当马大惊失色,摆手道:“人命关天,万万不可。”惣太夫脸上变色,威胁道:“你真的不干?那么日后,你也别想行医了。”当马无奈,道:“其实十太兵卫患的是膈症【】,活不了多久了。也罢,那我在他的药里,多加些附子【4】,促其速死。”
十太兵卫服了当马开的药,果然一命归西。惣太夫欢天喜地,找了个理由,赏给当马一百贯钱。
宫木听说十太兵卫病死,痛不欲生,疯了般嚷着要相伴十太兵卫于九泉之下。老bao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既然神佛也无法保佑他,这就是命。而今唯有好生供奉十太兵卫的灵位,求来世再结良缘了。”
数日后,惣太夫又来到妓院,嬉皮笑脸地向宫木求欢,宫木抵死不从。惣太夫便叫来老bao,将剩余的四百贯钱全给了她,道:“四百贯包宫木一个月,总够了吧?”重利动人心,那老bao见钱眼开,忙道:“够了,够了。若大爷肯多加些钱,宫木就永远是你的了。”扭头向宫木道:“十太兵卫已死,你那婚约算不得数了。既没了依靠,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妓院里?惣太夫大人好歹有个一官半职,你不如从了他吧!”
宫木没想到老bao会这么说,一时无语。老bao作色道:“你母亲既已将你卖给我,一切都要听我安排。你从小无依无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到这么大?俗话说,生母不及养母亲。你若不听我劝,便是忤逆不孝,一则对不起死去的生母;二来辜负了我的养育之恩。还是嫁给惣太夫大人吧!”惣太夫也在旁边低声下气讨好道:“十太兵卫尚未正式娶你过门,你们算不得是夫妻。我迄今未娶,你过门后便是正室。我一定好好待你,与你白头到老。”宫木经不住两人软硬兼施,只好答应嫁给惣太夫。
某夜,曾与惣太夫同去赏樱的大夫理内,喝醉了酒,向宫木道:“生田之樱虽盛,花开花落终归匆匆。短命的十太兵卫,哪及得上松柏常青的惣太夫呢?夫人运气好,搭上好船了。”
宫木心中大疑,暗忖他怎么会知晓生田赏樱一事?这其中怕有蹊跷。此人向来与惣太夫沆瀣一气,那惣太夫为人奸猾,言行卑劣,十太兵卫说不定就是被他害死的。可叹他死得冤枉,自己一介女流,无法为他伸冤报仇。
宫木思来想去,深感惣太夫难以托付终身。遂假装心口痛,托词不见惣太夫。
时有高僧法然上人【5】,常劝人虔诚信佛,言道:“时诵六字佛号,即可往生极乐净土。”其信徒甚多,无论达官显贵,抑或平民百姓,不分老幼,均每日随其念诵“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在后鸟羽院的上局【6】,有两位名叫铃虫与松虫的美女,深受上人影响,朝夕诵佛不倦。后来终于看破红尘,逃出后宫,削发为尼,结庵修行。此事令后鸟羽院大为震怒,便想将法然上人问罪。正巧比睿山僧众与上人结怨,遂上表朝廷,指上人乃是佛敌。上皇便用了这个借口,下令将法然上人流放土佐国。
这天,押解法然上人的船只停靠在神崎津。宫木听说上人将要换船远行,忙向老bao恳求,说要去码头拜会上人,为十太兵卫祈求来生福祉。老bao体谅宫木心情,认为此事亦在情理之中,便让一个年长的婆婆与一个女童,与宫木共乘一舟前往。
小舟将到岸边,却见上人乘坐的大船正慢慢离岸,宫木忙命小舟飞速靠上去。
登上大船,宫木在上人面前泪如雨下,泣道:“卑贱之躯,彷徨无措,还望大师指点迷津。”上人怜道:“汝舍命之志早决,何必问我。”遂站立船头,高诵十遍佛号。宫木双手合十,跟随上人念佛毕,一纵身,跃入波涛中。上人朗声道:“成佛之道,笃信莫疑。”回身步入船舱。大船顺着海潮驶出港口。
婆婆和女童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奔回妓院报讯。老bao夫妇连木屐都顾不上穿,赤脚跑到码头,遍寻尸首不获。待得潮退后,终于有船夫来告,桥柱上挂着一具女尸。老bao忙让船夫将尸首捞上岸,一看,正是宫木的尸体。后来当地人就把“念佛桥”,作为神崎桥的别名。
老bao将宫木的尸首殓葬于野外一个小山丘上。宫木之冢历经数百年,至今尚在,墓碑上刻着她的事迹。吾曾于三十年前,在神崎川南岸的加岛,结庵修学三载。听乡人说起这个古老的故事,便努力寻找宫木之冢,后来终于找到。只见那墓碑仅有扇面大小,四周荒凉凄清。吾伫立墓前,悲从中来,遂合掌拜祭,并作和歌一首。歌云:
人世如飞絮,浮生飘零苦。
莫论富与贵,俱受奔逐愁。
名种绽名花,无奈双亲亡。
世间万般业,哪得己做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