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了早朝, 严谦果然记着跟在崇元帝身后回了御书房。
二人相对而坐, 崇元帝对他的来意心中隐约有了些数。
“你是来向朕要那个孩子的?”
“是,”严谦颔首道, “求陛下准许。”
崇元帝沉了沉面色,微眯着眼打量他一会儿,喜怒莫测:“当真?”
“是。”
“笑笑可与你说了,”崇元帝显然还有几分狐疑,“她是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严谦继续点头:“是。”
见他这样肯定的样子,崇元帝微微有些语塞。沉吟片刻, 叹了口气道:“时远,朕知道你疼笑笑,瞎胡闹的事却也不该惯得太过了。这不是件小事, 你不该勉强自己。”
“臣不勉强,”严谦下意识拧了眉,声音坚定道, “臣愿意。”
他这反应让崇元帝觉得自己似乎反倒成了恶人。于是冷哼了声,没好气道:“得得得,朕不管你们,爱养就养吧。”
严谦目不转睛地望着内饰总管领了命出去、吩咐人将孩子送去镇国公府,漆黑的眼眸微微亮了亮, 划过一丝喜意。
如此一来,公主一定会开心了。
看着这样的严谦,崇元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满意,思来想去, 终究还是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时远,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有了养子,也是时候考虑要个自己的孩子。”
严谦垂下眼睫,低声道:“公主还小。”
其实18岁也不算是特别小的年纪了。见他这样在意闻人笑,崇元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实在没有那么自私,只将女儿当宝、女婿当草。
“但是你们要拿出个章程来。笑笑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与她好好谈一谈。”
对于有没有孩子这件事,严谦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公主已经是他的全部。只是此时看着这样慈爱的崇元帝,他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这个话题就算是告一段落,崇元帝难免又要提起最近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科举舞弊查的如何,可有进展?”
严谦垂眸遮去眼中的复杂挣扎之色。不知为何,他心中像是笼罩了一片漫无边际的乌云,让他有些沉闷得喘不过气。陛下待他这样好,如君如父般为他打算,他却用这样卑劣的方式辜负了这难得的信任和温暖。
声音微微有些艰涩,说了些可有可无、按照流程该查出来却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进展。
回到镇国公府,崇元帝的手下人已经将那个蓝眼睛的孩子送到了。
闻人笑正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用一只小勺子将牛乳喂到孩子的嘴里。一旁趴着两只大狗,正目不转睛、虎视眈眈地盯着。
严谦走过去,挨着闻人笑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腰。闻人笑朝他笑了一下,准确地用唇找到他的唇,给了他一个热情的吻。
“开心了?”
闻人笑用力点头:“嗯!”
见她这样高兴,严谦也忍不住也露出一丝笑意,含住她的唇,细细舔了一圈:“那就好。”
两人黏黏糊糊地这片刻工夫,原本趴着的嘻嘻哈哈站起了身,两颗毛茸茸的狗头悄无声息地凑近闻人笑怀里的孩子,想要舔一舔尝尝味道。
那个孩子似乎察觉到危险,睁开眼,三双漂亮的蓝眼睛对上目光。哈哈威胁地呲了呲牙,一张狗脸扭曲得显得有些滑稽。
严谦低下头,严厉的视线,扫过去西西和哈哈就老老实实地重新趴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闻人笑抱着孩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严谦怀里坐好:“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严欢欢、严乐乐,怎么样?”
严谦怔了怔,低头第一次仔细打量。那孩子这会儿醒着,睁着一双蓝色眼睛与他对视,忽然咧嘴笑了一下,伸出小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严谦似有所感,慢慢将手伸过去,他就抓着他的一只手指不放。闻人笑兴奋极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他很喜欢你啊!”
严谦嗯了声,抽回手,心中莫名有些说不清的柔软。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竟也不怕他。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会叫他一声爹,叫她一声娘。
只要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心中冒出一股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
“严欢欢、严乐乐,都很好听,”闻人笑自顾自盘算着。
如果这个孩子叫做欢欢,以后她与严谦的另一个孩子就叫做乐乐,反之也是一样。像是西西和哈哈的名字一样,寓意好,也很相配,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这名字稍微有些傻。严谦心中暗暗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他将脸埋进闻人笑的颈窝,伸出舌头舔了舔,不紧不慢道:“乐乐吧。”
比起欢欢,乐乐这个名字要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当然,此时的严谦自觉仁至义尽,却没想到这随口一句话会坑了自己未来的孩子。
“是吗,那就乐乐吧。”
闻人笑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门边将孩子交给外面的侍女带下去照顾,又走回来扑进严谦怀里:“夫君,谢谢你。”
“与我说什么谢。”
严谦微拧着眉,把她压在地毯上,温柔地亲了下去。一声轻叹消失在喉间:“谢谢你,公主。”
给了他这样一个温暖又圆满的家,是他从前在梦里也不敢想象的。
这屋子里一片暖融融的温馨气氛,几里开外的二皇子府却截然相反。
此时的贤妃也不像上次来时那样冷静,一张风韵犹存的脸被恐惧和焦虑占满:“彦儿,如今已经是第二十天了,你究竟查得如何?”
闻人彦单手撑额,没有说话。这件事比他想象中更难上千倍万倍,即便他已经动用了能用的所有势力,竟也找不到丝毫头绪。无论彻查是主考官的人际关系,又或是将主考官家里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故意在拦着他。
这些天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查,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从前丰神俊朗的脸庞几乎要脱了相。面容黯淡、胡子拉碴,若是闻人笑最近见到他,一定认不出这是她的“神仙哥哥”。
沉默许久,他惨淡地笑了笑:“母妃无需担心,这不是还有十天吗。”
“你真是,”贤妃气急,重重呼了几口气,“这十天你可有一丁点把握能查出来?”
闻人彦目光平静如死水,定定直视着前方,老老实实道:“并无。”
贤妃真是要被他这颓丧的模样给气疯了,抓了抓自己的发髻,尖声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是不是不想当这皇帝了?”
短短一个月前,他们费尽心血打造的势力还与闻人朔势均力敌、甚至隐隐占了上风,然而如今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每日焦头烂额地看着对手的实力不断壮大,在朝堂上春风得意、说一不二。
“想啊,”闻人彦斜扯了下唇角,“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实在丧气,他话音顿了顿,放低了语气安慰她道:“母妃你莫担心,我总归丢不了命去。儿臣一直孝敬您。”
就算这个罪名真的坐实了,崇元帝也不会为此直接杀了他,最多不过是贬为庶人罢了。贤妃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看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她早已急得没了分寸。此时更是恨铁不成钢,脱口而出道:“本宫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一个当不上皇帝的废物儿子,本宫要来有何用?”
话音落下,屋子里的时间都像是静止住了。闻人彦自嘲地笑了笑,面上分不清悲喜,站起身缓缓往外走,清瘦的身影竟透出几分佝偻的意味。
第二十一天,崇元帝派人来二皇子府传了口谕,让闻人彦去上朝,汇报查案的进展。
闻人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被对手占领的朝堂、一张张奚落或同情的脸、痛打落水狗的暗讽话语,可他没办法,不得不去。
微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早朝进行了一半,崇元帝一直在与众臣商议一些别的事,没有点到他的名。
忽然,朝堂的大门被推开,一名内侍急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出,出事了。一百多名举子聚集在宫门外,要求二殿下露面给个说法。”
一道道目光聚集在闻人彦身上,没有人说话。崇元帝今天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儿子,眸光晦暗不明。
所有人都知道出门面对群情激奋的学子意味着什么。危险、羞辱......无法预料。不约而同静静等着崇元帝的裁决,去、或是不去,又或者只是让御林军将人赶走。
“不能去!”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一道声音响亮又坚决,却不是崇元帝。众人循声望去,见到闻人朔走出队列,英气的眉紧紧拧着,“父皇,儿臣出去应付。”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闻人彦一派的官员心中一紧,暗恨闻人朔踩着二殿下出风头,闻人朔那方的官员同样不满,只觉自家殿下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
上方的崇元帝没说可也没说不可,闻人朔就当作是默认,背着手大步走了出去。闻人彦眸光暗暗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见他身后的手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两下,然后做了个中指与食指交叉的动作。
那是他们儿时约定过的暗号。从前,闻人朔抄了他的作业被少傅发现,总是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那里挨训,手背在身后悄悄做出这个动作。
意思是他来应付少傅,让闻人彦千万咬死别承认。
如今又见他做出这个手势,闻人彦还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做过,陷害你的也不是我。我来应付外面,你千万别出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眼眶发热。
闻人朔来到宫门,示意侍卫将门打开。
门外的学子群情激奋、吵吵嚷嚷,到底还知道这是皇宫,见门开了虽然十分兴奋,却也不敢往里面挤。
闻人朔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高声道:“静一静!”
人群安静了一瞬,有人高声说了句:“三殿下,怎么是您?我们要见二殿下!”
“对!”
“没错!我们要见的是二殿下,让他给我们个交代!”
听着这样来者不善的话,闻人朔拧眉不悦道:“见我和见二皇兄是一样的。科举舞弊不是他指使的,所以没什么好与你们交代的。”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了锅。
“您还想骗我们!”
“就是,不是二殿下还能是谁,您倒是说啊!”
事关自己十年苦读和未来的前程,他们也忘了面前是尊贵不可侵犯的三殿下,只想着要替自己讨个说法,于是言辞越来越激烈。
此时的闻人朔憋屈又郁闷,偏偏还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否则更是显得皇家心虚、无法令人信服。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温柔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在做什么呢?”
闻人朔一怔,顿时变了脸色:“笑笑!”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辆刚停下的马车旁,一身鹅黄衣裙的美丽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闻人笑不慌不忙走过来,人群下意识分散,给她让出一条路。
走到闻人朔身边站好,她才看向面前怒气冲冲的一众人,含笑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对待姑娘的风度,还是因为闻人笑在民间声望太高,领头的那人收敛了语气,还算心平气和道:“我等是来求见二殿下,向他讨个说法。”
闻人笑早有预料,轻轻笑了笑,声音平和又清澈,带着让人心情平静的力量:“各位,这件事我们一直在尽力彻查。如你们所知,一些证据指向了二皇兄,但也存在诸多疑点。一名主考官在家中遭人灭口,其中八成的赃银至今也没有找到。有个词叫‘人赃并获’,等我们找到这批赃银,必定在衙门前的广场上广而告之,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现在急急定罪,冤枉了二皇兄,反而便宜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这番话有理有据,闹事的不少人微微有些动摇。这可是公主啊!游历海外、带回神奇种子造福万民的奇女子。她说会给他们一个交代,若是连她的话都不可信,又有谁的话可信呢?
也有人将信将疑,想到自己或许被黑了一个功名,语气难免有些冲:“那若是赃银一直找不到呢?朝廷就准备无限期将我们糊弄下去吗?”
“当然不是......”
闻人笑正要解释什么,忽然脑子一晕,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闻人朔急忙将她接住,英俊的脸庞大惊失色,惊恐地大声喊道:“笑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