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蓝色的眸子清澈又纯净, 像是雪山上的冰湖, 又像是最剔透的蓝宝石一样美。然而黄氏看着那双眸子,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一抖, 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了一段距离。
“哇,呜哇!!”
虽然有小被子垫着,大概还是有些疼,他大声地哭喊了起来,却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夫人, 夫人!”
周围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扶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身子向后倒的黄氏。几名产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目光对视间, 不约而同划过一抹深意。
“怎么回事?”
一道浑厚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是听说孩子出生的消息急忙赶来的汝阳侯,身后跟着不紧不慢的杨慎行。看到这人仰马翻的场景,汝阳侯微微愣了愣, 皱着眉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黄氏安置在椅子上坐好,想起那双蓝色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其中一名产婆微垂着头,眼中划过一抹异色。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将地上已经安静下来的婴儿捡了起来, 递到汝阳侯与杨慎行面前,一副痛心疾首、不忍目睹的样子:“这......民妇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辈子接生过那么多孩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后悔和惶恐的神色:“瞧我这嘴, 真是乱说话......”
汝阳侯与杨慎行紧紧盯着那个孩子,谁都没有理会她。父子二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缓缓黑沉下来,氤氲着暴风雷雨般的怒意。
“周、月、儿!”
这句咬牙切齿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紧张压抑的气氛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侍女们低着头,在心中暗忖。本是高攀了侯府、麻雀变凤凰的世子夫人,竟然这样厚颜无耻地与人通奸,给世子戴了顶绿帽。
僵立许久,杨慎行重重呼出几口气,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眼底压抑着恨不得剥皮扒骨的狠意,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周月儿人呢?”
“夫人在里屋休息。”
杨慎行大步走到门边,抬腿就要踹,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动作,转身往外走。
汝阳侯沉声问了句:“你上哪去?”
杨慎行头也不回,冷冷道:“写休书。”
与周月儿算账还有无数机会,现在他已经一刻也无法忍受这个淫.荡下.贱的女人占着自己正妻的名分了。他虽不喜欢周月儿,对自己的长子却还有几分期待。期待了一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怪物。
早在得知周月儿曾经惹恼了公主的时候,他就该休了她。不,从一开始就不该对她有丝毫怜惜。他本是最为爱惜羽毛的人,此时此刻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写!早该写了,”汝阳侯看了眼椅子上大受打击昏睡过去的妻子,暴躁又愤怒地吩咐道,“现在就将周月儿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扔出去!”
侍女们诺诺地应声,平日里都做的是些细致活,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却也不敢激怒气头上的汝阳侯,只好进去里屋抬人。
这时候,府中的管家也闻讯赶来了,开始处理善后的事宜。对于这些外边来的产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恩威并施,一边恶狠狠地警告她们不许将这事说出去,一边又给足了丰厚的封口费。
汝阳侯冷哼了声,挥挥袖子正要离去,一名产婆犹豫着请示道:“侯爷,这孩子......可要奴婢顺带着带走扔了?”
汝阳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扔吧。”
当初一个意料之外出生的杨慎识已经够他烦的了,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再厌恶也得养着。至于现在这个,一双妖异的蓝眼睛,生父还不知是个如何低贱的异族人。他看一眼就想起儿子受到的奇耻大辱,哪里能忍受这么个野种留在府中。
说话的那名产婆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抱起孩子离开了。主子倒是并未吩咐这个孩子该如何处理,或许是没顾虑到,或许是已经做好了牺牲掉的准备。虽然她看着那蓝眼睛也觉得蛮吓人,到底是条小生命,留在这虚伪的侯府真是不知下场会如何。
次日一早。
秋天的昼夜温差有些大,周月儿是在睡梦里被冻醒来的。身上还隐隐有些昨天演戏留下的劳累和疼痛,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见到的是灰蒙蒙的天色和街景。
惊得顿时坐起身。不远处是熟悉的侯府大门,她快步走过去,朝守门的侍卫命令道:“开门。”
那侍卫淡淡瞟她一眼,又转过头目视前方,站得笔直,兢兢业业地守着门。
周月儿不悦地皱眉:“没听到我的话吗?开门?”
醒来这情景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本以为睁开眼看到的会是表哥握着她的手、关切又感激的模样,各种名贵的补品流水般的端到她面前。
如今她一头雾水,只当自己刚睡醒,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只能先进府去问个明白再说。
侍卫手持刀柄,微微抽出一段刀鞘,冷着脸警告道:“无关人等休得在侯府门前撒野。”
“什么无关人等!”周月儿声音微尖,“我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大少爷的母亲!”
侍卫面色微微变了变,眼中流露出几分嘲弄,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周月儿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他指的是自己刚才醒来的地方,那里地上静静躺着一张纸。
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冒出些慌张的预感。快步走过去,将那张纸捡起来迅速浏览。
目光落在大大的“休书”二字上,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惨白了脸色。这,这怎么可能?强撑着读完了全篇内容,她手一抖,这章薄薄的宣纸就轻飘飘地飞出一段距离。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曾经无数次藏起来偷偷临摹的俊逸字体,此时带着怒气冲冲的潦草,用最难听的话批判她。
“淫”、“下.贱”、“不甘寂寞”、“不堪为妻”......周月儿的一颗心被这一笔笔残酷的字句割了一刀又一刀。她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些字眼,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忽然划过一丝清明。
表哥......这是误会了她与人通.奸!可她并没有做过!那么,只要与他解释清楚,自然就无妨了。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周月儿微微踉跄着重新走到汝阳侯府门前。这回的她少了几分趾高气扬,脸上露出些柔弱的姿态:“请你开门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表哥的事,我要与他解释清楚......”
那侍卫面无表情,目光透出几分厌恶和嘲弄:“不可能。”
周月儿心底暗恨,此时却也无法强闯。咬了咬牙,继续求道:“那你将尹侍卫叫出来,让他来与我说话。”
“尹侍卫,”他一怔,随即面色有些古怪,“就是你那位奸夫?府上并无姓尹的侍卫。”
话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更没有蓝眼睛的侍卫。”
“......蓝,蓝眼睛?”
午时,皇宫的御书房里。、
一人单膝跪在地上汇报着什么,身边不远处放着一个小包袱。
崇元帝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终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似笑似讽的表情。
那对愚蠢又庸俗的母女,一人害过他的皇后、一人害过他的女儿。他难得费了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收拾起来却也这样无趣,胸口始终压抑着没来由的郁气。
“父皇,父皇!”
门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和轻快的脚步声,崇元帝微怔了一瞬,挥挥手示意手下人赶紧离开。
那人点点头,翻了窗子出去,闻人笑恰好推门进来。
崇元帝不知不觉缓和了面色,温声道:“笑笑怎么来了?”
闻人笑在桌前站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什么事。儿臣就是想念父皇了,来陪父皇说说话。”
崇元帝笑了笑。这段日子他因为科举舞弊和一些别的政事颇有些焦头烂额,闻人笑知道了就常常进宫来与他泡泡茶、聊些闲话,总能让他心情松快些。
他站起身,走到屋子另一侧的小桌旁。闻人笑正准备跟过去,随意一低头却被吸引了目光。脚边有一只小包袱,她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拨开看了看,诧异道:“父皇,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崇元帝无奈地抚了抚额。手下人离开的时候竟没记着把孩子一起带走。
“这是准备送到暗卫营去的。”
他倒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暗卫营专门有一支小队在各处搜寻刚出生不久的弃婴,带回来养大、训练,天赋拔尖的就练成暗卫,差些的就送去军营。这回这个孩子,不知是因为一双蓝眼睛被视为不祥,或是因为作为异邦人的父母不愿抚养,出生不到一天就被遗弃。
“哦,这样啊,”闻人笑点点头,轻轻伸手戳了戳小孩娇嫩的脸蛋,“真可爱。”
她正准备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忽然见到襁褓中的孩子睁开了眼睛。于是不由一惊:“哇!”
崇元帝以为那孩子的蓝眼睛吓到了闻人笑,正要出声安慰,就听她惊叹道:“这这这,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一愣,不由摇头失笑。
闻人笑回忆着在三皇子府学到的抱孩子的动作,小心翼翼抱起来走到桌边 ,“父皇您看,是不是特别可爱?比三哥哥家那个还要可爱。”
崇元帝随意打量了眼,只好敷衍道:“是。”
闻人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不依不饶道:“父皇您看这眼睛多美啊!”
让她瞬间就想到了西西和哈哈澄澈的蓝眼睛。
“我在海外的时候,见过好多蓝色眼睛、绿色眼睛、褐色眼睛的人,却也没有这样好看的......”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喜爱,那孩子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于是闻人笑一颗心都融化了:“笑起来也好像西西和哈哈......”
对面的少女眼睛亮晶晶的,一幅孩子气的模样,崇元帝又好笑又觉得无奈。
闻人笑捏了捏宝宝柔软的小手,越看越喜欢:“父皇,能把这个孩子给我养么?”
崇元帝一向是不拒绝这个女儿的,听她朝他要什么东西,习惯性点头:“行,你喜欢就带回去吧。”
“真的,”闻人笑大喜过望,立刻就开始琢磨起来,“父皇,您说他叫什么名字好呢?严欢欢?严乐乐?严......”
“......等等,”崇元帝眉头一皱,微微不确定道,“姓严?你要收养他?”
他本以为她养着玩玩也就罢了,现在竟还开始取大名了。
“是啊!”
崇元帝把脸一板:“不行。”
闻人笑脸上的笑意一僵:“为什么?”
“收养个孩子,你以为是小事?”
“可是,”闻人笑歪了歪脑袋,“这是个孩子,我总不能像养狗狗那么养吧。”
崇元帝嘴角微抽:“......总之不行。”
闻人笑垂下长长的眼睫,顿时显得有些委屈:“为何?”
“□□是要上族谱的。”
“严将军才不在意严家那个什么族谱呢。”
“那也不行,”崇元帝用力板了板脸,让自己看上去严厉一些,“就算时远听你的话,你也不能随便让他养个不认识的孩子。”
闻人笑低头看看兀自吃手指的孩子,小声嘟囔道:“他会愿意的......”
“你啊......”崇元帝有些头疼,“看他把你给惯的。”
望着闻人笑难过又依依不舍的模样,他终究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没好气道:“这孩子朕先给你留着。想要领养,除非时远自己来与朕说。”
回到了公主府,闻人笑坐在地毯上,伸手轮流揉着西西和哈哈的毛,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她忽然起身,走到妆镜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盒子。这是成亲后的第三天回门时,贵妃送给她的。
脑海中浮现出贵妃娘娘神秘兮兮的模样:“母妃给你个‘好东西’......”
闻人笑脸红了红,把盖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小铃铛。
又回忆起贵妃娘娘循循善诱的教导:“伏光啊,我们身为女子,生来就比男子柔弱,所以要学会利用自己的美貌,指使男子为你做事......”
闻人笑将那铃铛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微微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他......真的会喜欢这个?”
手中的铃铛似乎提醒了她什么事。她从另一格抽屉里翻出另一只铃铛。这是她与严谦重逢不久的时候,他怕她悄悄离开、在她手腕上系的那只铃铛。
左思右想地纠结了许久,她还是将贵妃送的那只铃铛收好,放了回去。
这天夜晚。
严谦冲了凉、洗漱完走回床边,闻人笑已经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
他在她身边躺下,爱怜地摸摸她的脸蛋,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这些天,她大概是累坏了。以后他还是该节制些。
闻人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悄悄睁开眼,唤了句:“夫君。”
严谦低头看她,声音透出淡淡的歉意:“我弄醒你了?”
“没有。”
她笑了笑,抬起下巴去亲他。
严谦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不敢多亲,克制地说道:“睡吧。”
闻人笑反而不依不饶,扒着他的肩膀去亲他的唇,弯弯的眼睛透着丝丝狡黠的笑意。
只需被她随便亲几下,严谦哪里还记得什么要节制的话。翻了个身,压住闻人笑就狠狠亲了下去。
生怕她喊停,他哑着声音求道:“就一次,我保证。”
“......好。”
严谦一激动,动作难免大了些,随即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他愣了愣,转头循声望去,就见她白玉般的脚腕上系着那只铃铛。
他立刻就记起了那只铃铛。对于他,它曾经意味着警醒和恐惧,如今却以这样旖旎的方式,系在了她的脚腕上。
他难以置信地朝闻人笑看去:“你......”
她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
清脆的铃声几乎响彻了一整个夜晚。严谦像是一只被驯化的狼,听到这铃声脑中便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再快些,再重些。
就这样,他忽然发现,自己将一个噩梦变成了春.梦。
望着怀中筋疲力竭的少女,他眼中的眷恋几乎要化成实质流下来。
闻人笑这回真是去了半条命,却还强撑着一丝清醒不敢睡过去。有些费力地仰头与他对视:“夫君。”
严谦低头用鼻尖蹭蹭她:“嗯。”
“求你件事。”
他不由面色一僵,“什么?”
“父皇那里有个刚出生的宝宝,蓝色眼睛的,可爱极了......你能不能去将他要过来,我们来养?”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还是强打精神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半阖着眸等了许久,没听见他答应,她在他怀里蹭蹭:“你不愿意?那,那就算了。”
一抬眸,对上严谦一双黯淡得吓人的眼睛。不久前的喜悦在一瞬间远去,他只觉一颗心凉了个透。
闻人笑眨眨眼:“你怎么了?”
他喉头滚了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声音又哑又涩:“你想让我做什么,大可直接说,不必......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闻人笑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这会儿再也顾不上没力气,硬是支起身子趴到他耳边。
“我没有委屈自己。我喜欢你,也,也喜欢与你......”
她狠了狠心,红着脸将往常他教她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小声说给他听。
严谦实在是被她这一通瞎操作给闹得没了脾气,咬着牙道:“......不想再来一次就闭嘴。”
闻人笑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唇,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孩子......”
“睡吧,”严谦重新将她抱紧,“明天我去与陛下说。”
他们应该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么由她挑个喜欢的抱回来养,倒也是个很好的办法。
闻人笑终于放下了心,嘴角含着一丝甜甜的笑。沉入梦乡的前一瞬间,脑海里模模糊糊地盘算起来。
等以后她和严谦再生一个黑眼睛的宝宝,算上西西和哈哈,以后家里就是三个蓝眼睛的,三个黑眼睛的。人生真是太圆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