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云州市温柔得像一名初赴约会的少女。
明亮的地方格外明亮,激动的地方异常激动,城市的影子在等待什么的时刻被拖拽得很长,形形色色的故事便在这长长的褐色影子之中发生。
有人在午夜时分看见闸门胡同的一所六层住宅的窗口,飞出两个东西蝴蝶般地蓦然降落。
腥甜的血浆味,让目击者准确地向刑警描述:“两个人一起坠楼,而且是从六楼……”
“你肯定没有看错?”刑警问。
“是的。”目击者再次坚持自己的印象:“像两只蝴蝶翩飞。”
120救护车几乎同110巡警的车同时到达闸门胡同,两具肉饼似的尸体塞进救护车车厢。拉坠楼者到医院抢救只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表现,实际很没意义,两个从六楼坠下的人已经死亡。
刑警支队长高峰率员勘查现场,进入两位坠楼者的房间费了些时间,因为防盗门在里边反锁牢靠。
坠楼者似乎想到刑警会在某一时刻,用尽一切办法打开这扇门,故此早有防备,销呀栓呀什么的都用上了。
正是这道门,让刑警的判断减少了许多障碍,除坠楼的两人外,没有第三者进入现场。双人床上一双被子铺开,有明显睡卧过的痕迹,而且是一个人睡过……
市中心医院的停尸间,刑警副支队长高翔看完死者后,用手机向高峰汇报:“女的穿着睡衣,男的却穿着外衣。”
指认两位坠楼者的身份很简单,并很快得到确认。女的是房主,名叫舒月,现年28岁,系外地来云州打工人员,在一家托运公司工作;男的叫徐才雄,益兴城市信用社办公室副主任,是舒月的恋人。
发生在平安夜的坠楼案,警方排除两位死者之外的他杀。坠楼只有两种解释:其中一人谋害另一人,或两人共同自杀。
“男人杀了女人的嫌疑比较大。”刑警胡雄伟推断说,“徐才雄从外面进来,连羽绒服都没脱,将被窝中的舒月抱起……同归于尽。”
胡雄伟的推断在案情分析会上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接下去是分析徐才雄为什么杀死舒月,又为什么采取一起跳楼的方式,需要对两位死者进行调查,摸清他们两人相处的情况。
按惯例,市公安局成立了以案发的时间命名的
“1224”专案组,高峰为组长,另有五名刑警参加。
“高翔,我想让雄伟到‘1224’专案组,”高峰征询的口吻问,“你看……”
高翔思忖一下,没立即作出表态,除在手万金蓉案件处在疆局中,还有一个秘密任务没完成。
胡雄伟是他的搭档。他们在两年前接受了一个特殊任务秘密调查一个人。
那个被调查的人又与一个谜案相关联,至今他们两人的行动仍然处于保密阶段,在市局里,知此内情的除他们两人外,还有三个人:局长高勋和副局长唐定雄及支队长高峰。
他说:“我们两人都参加吧。”
“噢?”高峰对他的决定略现惊讶。
他们在刑警支队长办公室,又只是他们两人,因此显得很随便。
高峰始终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面,倾身与沙发上的高翔讲话。当他听对方说都要参加专案组,便从沙发扶手上下来,笔直地站在高翔的面前,觉得他误解了什么,便解释一句:“老不让你们上案,已引起人们的怀疑。”
“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才成模成样地参加破案。”
“问题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影响你们……”高峰不无担心地说,“因小失大,划不来吧。”
“到‘1224’专案组,权当给我们两人放段长假,也实在是累了,放松放松,有利于清理思路。”高翔仿佛突然卸掉什么似的,沙发上的魁梧身躯如水浸干面包般地松懈下来。
“老鼠的活动仍然很隐蔽。”他说道。
老鼠指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高翔调查中的人。
他们秘密跟踪老鼠两年多了,尽管至今尚未发现老鼠偷吃什么食物,但老鼠终要偷吃食物,或是因牙齿需要打磨的缘故,它必定要毁坏东西这一点不容置疑。
“的确是只狡猾的老鼠。”高峰感慨。
“既然它出洞了,终要干点儿什么。”高翔始终信心十足。
这只老鼠鬼祟的踪影已在刑警的视线之中了,多种原因,高翔不露声色地盯着它。
清晨,天气阴冷而干涩,寒风脱缰野马似地呼啸而来。
从城市猎人吉普车下来,高翔感到风针般地扎骨。他向胡雄伟说:“说来真巧了,姚慧的老父亲也住在这个镇子上,我们来过。”
“是啊,那次来好像是初秋,街路的风景树正有一片叶子飘落,我清梦地记得你当时感慨一句成语:‘一叶知秋。’”胡雄伟追忆一件不十分遥远的事。
面前这座叫龙坪的小镇并不大,那么一两条街道,狭窄而弯曲。楼房全盖在街外,四轮子(农用手扶拖拉机)开的速度竟比汽车快。
“我们先充充电。”高翔说,路旁有个挂着店幌的家鸡炖菜馆,“吃点小笨鸡也不错。”
“高队,你可别傻啦,如今还有什么家鸡笨鸡哟,全喂饲料,吃激素,鸡吹气般地长。”胡雄伟嘟囔着,“唬弄人而已。”
他们走进菜馆,空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店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双腿担在只折叠的凳子上,正看着几乎快吊到棚顶上的电视机,哭哭啼啼,显然在播放什么爱情片。
属于菜馆的组成部分还有一男一女,可以看出一位是
厨师,另一位是服务员,他们手可没闲着,剥大蒜。
“二位师傅吃点儿什么?”老板明显觉着挣钱比看电视重要,扔掉手里的遥控器,对已落座在一张桌子前的高翔、胡雄伟说,“这两天,天加劲儿地冷起来,冻死不偿命似的,入冬以来,今天是最冷的一天。”
高翔瞥眼布满霜花的窗玻璃,随便附和句天冷的话。
他感觉老板很会套近乎,是愿意说说唠唠很快便能拉近与陌生人距离的那种人。
他将菜谱推给胡雄伟,说:“点个你爱吃的菜。”
“唔,”胡雄伟看菜谱,从凉盘到煎炒,一直到烩炖,竟没相中一个菜,并非不合他的口味,而是菜价太高了。
他把菜谱推给高翔,说,“什么我都能吃饱……”
“家鸡炖榛蘑吧,再来一盘酱鸡手。”高翔点了菜。
等菜的时候,店老板选择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坐下,意图很明显,想与客人说说话。
“老板是本地人吧?”高翔问。
“打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在龙坪镇上了。”店老板炫耀起祖宗的光辉来,“听说过邱大油匠没,那是我祖太爷,方圆百里都知道他……到我父亲的辈上,手艺就失传了。”
洗耳恭听邱老板一番讲述后,高翔问:“打听一个人,你认识吗?”
“谁?只要是老户。”
“徐才雄。”
“他呀,我以为是谁呢!徐小迷糊的儿子,徐大迷糊的孙子,这么说吧,迷迷糊糊两辈子人,可倒是,徐才雄不迷糊,考上大学,在云州市银行里当官儿……噢,你们问他?”
“随便问问。”高翔此刻还不准备说明来意。他想通过邱老板,尽量多了解些徐才雄的情况。
“你真知道他不少事情。”
“论起来,我两家还沾亲带故。”邱老板帮助服务员放稳那盆燃着酒精块的铁锅后,继续他与徐家亲戚的话题:“我爷的表姐夫的二妹子是徐大迷糊二姨三哥的兄弟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