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铭本以为萧宝夤会说画像是南阳公主的画像,或者是其母亲年轻时的画像等。
但如今听萧宝夤的语气口吻,则明显不是以上二人,内心不免奇怪起来。
萧宝夤叹口气,说:“刚才跟国舅爷说,永元四年,家丁颜文智和侍从麻拱、黄神和我一块逃到华文荣家中,华文荣又和天龙、惠延带我躲过追兵,逃到了寿春。当时,跟随我们一块逃出来的,还有华文荣的妹妹。”
说到这里,罗伊铭已猜中了八九分。
萧宝夤说:“她时年16岁,名唤华柔。柔儿聪慧美丽,世间女子都不及她万一。”
罗伊铭心想:“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只是,你这“万一”之说总还是有点夸张。”
萧宝夤说:“北逃路上,都是柔儿照顾我。他的哥哥文荣在快到寿春时,因敌兵追得近,孤身一人引着贼兵逃到山上,不幸被贼兵所杀。到洛阳后,宣武帝对我礼遇,赐我宅第、官职,从此柔儿便和我生活在一起,事实上内心里我已把他当作我的妻子。”
听萧宝夤的语气,罗伊铭说:“那将军如何没有娶她。”
萧宝夤说:“灭国之恨,君父之仇,一时难以论及婚嫁。我本打算守丧三年,便迎娶柔儿。”
罗伊铭心想,“也是”,便问:“后来如何?”
萧宝夤说:“我刚才说,景明三年,先帝使我持节,征讨南梁。我招募天下壮勇,一年中得兵八万。正始元年,我率军到达寿春,与敌决战。柔儿自跟从我后,一日都不曾分开,因此,也便随我到了军中。当时,柔儿已早怀有身孕,贼将姜庆真来攻我时,正是柔儿分娩之时。因为战事紧张,颠簸劳累,柔儿在栖览寺中产下一女后,就……”
萧宝夤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罗伊铭说:“萧将军不必伤心。”
萧宝夤说:“当时,因为战况危机,我只好将麻拱留下,让他照顾我的女儿,以图来日。”
罗伊铭不禁感慨。
萧宝夤说:“不想,后来寿春竟失陷,落入贼梁之手。我回军洛阳后,多次与麻拱联系不成;又几年,寿春复归大魏,我再派人去找时,却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萧宝夤叹一声,不觉有泪滑出,说:”如今,都已经年了,也不知我那可怜的女儿还在人世否?“罗伊铭一时有所想,却又模模糊糊不清楚,也不知如何安慰萧宝夤。
萧宝夤正了色,说:“干戈扰攘,兵连祸结,想必我撤出寿春时,麻拱和我女儿就已经被贼人所害了。不然,这多年,不会不来找我。”
萧宝夤看这眼罗伊铭说:”柔儿对我如此,想不到我竟连我们唯一的骨肉都保不住。“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罗伊铭说:“人逢乱世,不如太平之犬。萧将军不必太过伤心自责。“又说:”如此说,华夫人可真是千古一奇女子,令在下敬仰。“萧宝夤说:“一时激动,让国舅爷见笑了。”
罗伊铭忙说:“哪里!不敢,不敢!”
萧宝夤努力平复了心情,说:“国舅爷请用茶。”
罗伊铭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话,端起茶盏,想着萧宝夤的一番话,心里不禁感叹,既感叹萧宝夤遭遇坎坷,又感叹这萧齐一门也是自取其祸。人不自重,众必讥之;位至九五而不知仁爱百姓,则江山就是坚如铁桶,也必自毁之。萧昭业如此,萧宝卷也是如此。
罗伊铭想起萧宝卷的荒唐,感叹华柔的传奇,一时又想起那位“步步生莲”的潘玉奴来。虽说潘玉奴贪玩奢靡,但观其结局,也算是一传奇女子了。
只说萧衍杀了萧宝卷,废掉了他的帝号,封为东昏侯,又把萧宝卷生前宠幸的一班佞臣全部处死。可对于潘玉奴,萧衍也为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心动了,虽然觉得潘玉儿促成了萧宝卷的罪恶,但把这么个美人就这样杀掉,实在是有点可惜。萧衍于是就和领军王茂商量,问他自己可不可以把潘玉儿收入宫中。
这一点,让小子还是很佩服萧衍的。不管他是真心假心,这时候他政权还未稳,总得装腔作势一番的。这不禁就让小子想起曹*来了。《后汉书》中记载,曹*灭了袁绍后,曹*的儿子曹丕见袁绍的儿媳妇甄氏貌美,也就是曹植陛下的洛神,便迎娶到自己府中。孔融就此事对曹*说,我讲个典故给您听,当年武王伐纣把妲己赐给了周公。曹*没有领悟其中所指,很认真地问:真的吗?这出自哪部经典?孔融说:以公破邺之事,以今度古,想亦然也。曹*这才知道孔融是借曹丕之事讥讽自己。
当然,萧衍不是要给自己娶儿媳妇,是他自己“鸡动“了,但是,这事毕竟不好硬着来,他皇位还没坐稳,不能让人说他和萧宝卷一路货色,这才问王茂。
但王茂却不理解萧衍的心思,便很认真的说潘玉奴是亡齐的祸根,你这不是害自己吗。萧衍没有办法,但毕竟怜香惜玉,舍不得将这么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女人杀了,便将潘玉奴赐给了手下的将领田安。但是潘玉儿却“曾经沧海难为水”,坚决不肯“下匹非类”,一时想起萧宝卷的好来,竟上吊死了,真是玉山颓倒归地府,一缕香魂赴幽冥,呜呼哀哉你姥姥的呀。
这事,颇能引起后人的感慨,让小子不觉就想起那个为斗富而死的混蛋石崇而殉葬的绿珠来。绿珠从楼上轻轻一跃,让多少文人骚客为之唏嘘感叹,又成就了多少人的诗词歌赋。潘玉奴上吊死了,苏东坡就慨叹说“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李商隐在《齐宫词》里,也曾慨叹伤嗟: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
比起潘玉奴,何倩英则显得就差点了。只说潘玉奴死了,萧衍感慨一番,等宝座坐稳,又想起还有一位美人来,就是萧昭业的宠爱何倩英。
萧昭业死了,何倩英躲进金陵寺院,但仍没参透生死。如今,萧衍四处寻找,她既不想让萧衍这老小子玩了,又没有潘玉奴死的决心,便化了妆跑到大魏国来了。这些,前面已经说过了,此不赘述。
小子一时信笔所至,扯得远了。
只说萧宝夤叫一声“国舅爷“,罗伊铭从遐想中回过神来,便低了头喝茶。
萧宝夤说:“今日请国舅爷来,本是商量收复寿春之事,不想却说了这么多闲话,国舅爷勿怪。”
罗伊铭说:“萧将军客气了。昨日太后殿上已封萧将军荡寇将军,我只是监军,一切还听将军吩咐。”
萧宝夤说:“国舅爷不可这么说。昨日结识国舅爷,令在下感佩之至。国舅爷腹藏十万兵,胸中谋略胜孙吴,有国舅爷赞画运筹,收复寿春之战,在下以为不过垂手之力。”
罗伊铭笑了说:“萧将军不必国舅爷国舅爷的叫,倒叫在下不好意思了。如果叫我国舅爷,那萧将军作为当今陛下的姑父,我实在不知又该如何称呼了。”
萧宝夤说:”这……“,说着哈哈一笑,“如此说来,你我俱都是皇亲国戚了。”语调轻松。
罗伊铭说:“你就直接叫我伊铭老弟好了。“萧宝夤说:“这如何使不得。“罗伊铭说:“如何使不得。“萧宝夤说:“国舅爷……“罗伊铭”唉“一声,萧宝夤说:“伊铭老弟既如此,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罗伊铭说:“萧将军请讲。”
萧宝夤说:“我和老弟一见如故,只是相见恨晚。如若老弟不弃愚陋,看得起在下,在下想与老弟结为金兰兄弟,不知如何?”
这倒真出罗伊铭意料。罗伊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
萧宝夤面露难堪之色。
罗伊铭回过神来,说:”承蒙萧将军看得起,罗伊铭求之不得。“萧宝夤大喜,说:“如此,则太好了。“两人便叙齿岁,自然萧宝夤为大,长罗伊铭11岁。
萧宝夤说:“既如此,萧宝夤忝为兄长。“罗伊铭俯身便拜,叫一声“大哥。“萧宝夤赶忙将罗伊铭扶起,叫一声:“贤弟。“两人既结拜为异姓兄弟,说话自然比刚才随便了许多。
闲叙几句,罗伊铭说:“如今,你我二人结拜,但小弟以为,在朝中宫里,你我还是以官称为妥。“萧宝夤一时没转过神来。
罗伊铭说:“兄长如何不解。古往今来,帝王最怕结党营私。兄长手握重兵,而我虽无才无德,如今也是国舅,你我兄弟一言一行莫不看在众人眼里。如今,你我结拜,虽光明磊落,但难保就不会被宵小之辈暗中算计。且,你也知当今太后为人……“萧宝夤说:“还是贤弟谋思深远。愚兄竟没想到。“又接着说:”是了,虽然我手握重兵,但到底是外姓,虽受先帝宠爱,委以重任。但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贤弟此番话,让为兄感佩。“闲话叙罢。萧宝夤终于说到正题,说:“今日请贤弟来,是想听贤弟主意,收复寿春,不知贤弟是否已有计画。“罗伊铭笑了说:“想必兄长早已成竹在胸了吧。“萧宝夤说:”愚兄领兵打仗,勇气倒是有的,但讲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愚兄则不及贤弟万一了。“罗伊铭说:“兄长休要过谦。”
萧宝夤说:“既如此,我便说说,只当是破砖引玉。”
于是,二人便讨论起如何攻打寿春来,从战略便讲到策略、战役,一时二人抚掌大笑。
萧宝夤说:“贤弟果然是张良在世。”
罗伊铭说:“兄长也是智比韩信。”
二人只顾吹捧,却不想一语成谶。罗伊铭最后成了张良,虽不是功成身退,但也全身而归;萧宝夤却真成了韩信。当然,这是后话了,此处不提。
只说二人讨论着,不觉到了午膳时间。
厨房已备好酒菜,萧宝夤便请罗伊铭入席。
宾主分坐,便有一妇人上来斟酒。
萧宝夤说:“此即是拙荆。”
罗伊铭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说:“这如何使得!”
萧宝夤说:“今天,我和罗兄弟结为金兰。正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南阳公主行个万福,叫一声:“叔叔。”
罗伊铭也作了揖,说:“罗伊铭参见嫂夫人。”
寒嘘几句,萧宝夤说:“你下去吧。”
南阳公主翩然而去,罗伊铭说:“兄长如何叫嫂嫂出来倒酒?“萧宝夤说;”无妨!你我如今既为兄弟,如何能不识得嫂嫂。“罗伊铭默然不语,不知想到了什么。
萧宝夤端起酒杯来,说:“贤弟,且干一杯。”
二人正吃着酒,大话平生快意之事,不想家奴阿福在外说有事禀报。
问是何事。答说陛下派人来寻国舅。
国舅纳闷,不知这皇帝小儿找自己干什么,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但是,既然是皇帝找,那是非去不可了。
萧宝夤也不敢挽留,只得送罗伊铭出府,约好明儿再来商谈攻打寿春之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