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停在了距离几米远的地方,临生下意识的挡在澜世面前,不让悠司继续靠近。
“悠司学长,我要跟你谈判。”他抢在悠司说话之前,先开了口。
“哦?小临生想谈什么呢?”悠司眨了眨眼睛,对于战局的逆转他显然也没料到,但似乎并没有乱了方寸。
如此淡定的语气,倒是让临生始料未及。
“我……想中断学院的生存契约,”他谨慎地斟酌词句,“当然,这是在让我继续活命的前提下。并且,我要回家,我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要断绝与学院和圣界的一切往来。”
“这个嘛~……”
“不要敷衍我,我知道这些事情你都有能力办到!”
“唉,你回家的愿望,到底有多强烈啊……”悠司苦着脸叹息,然后问,“那么,如果我不答应呢?如果我拒绝你的条件,你打算怎么做?把我的老师杀了?你干不出这种事吧。”
“我当然不会杀人,但是我会一直拦在这里不让你们去救他。”
“啊?!”
“你知道我的性格很被动,用沉默和僵持来应对不利环境,是我过去经常做的事情。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身后这个家伙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如果得不到救治,我可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临生急急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偷袭澜世并且反过来把他掳为人质,以此跟学院交换获得自由,就是他全部的计划。这,也是他能做到极致的,报复和泄恨手段了。
不管成功与否,他都已经没有备用战术,更没有退路。
听完临生的话,悠司继续苦着脸,像是纠结,又像无奈。
过了很久,他一摊手,摇了摇头。
“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不容易握有一个高价筹码,你就不能提出更值钱的交换条件吗?”
“真抱歉啊,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远大志向。”
“不过,就算我愿意帮你,这些事也无法马上办到哦。捕获黑色塔罗之后,还有一大堆后续工作等着我去处理呢~”
“这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既然你这样说的话……”悠司玩味地摩挲着下巴,然后走了上来。
紧接着,他突然拉起临生的右手,暧昧地勾住了他的手指。
临生大为震惊,瞬间涌起一身的鸡皮。
但这时,他看见悠司的尾指处游出一丝金线。金线像是一条灵活的小蛇,扭动着爬上他的手,将两人的尾指缠在了一起。
“拉钩,代表我接受你的条件,”悠司笑笑,“金色的誓言之线,在你的心愿实现之前,会永远提醒着我实践自己的诺言。”
“希望如此吧。”临生半信半疑。
而那条金线,在悠司话音落下之后,就缓缓地消失了。
几乎在同时,排山倒海的疲惫突然涌向临生。
这或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
其实还想再说点什么,也想用自己的双脚威风凛凛地走出战场,但似乎已经做不到了。
他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瞬间,整个世界,陷入无边无际的宁静……
***
迷离中,临生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不祥的梦境。
黑暗而冰冷的梦,就和他去凡界执行任务之前的那一晚,看见的一模一样。
牙齿在打颤,他抱起双膝蜷缩成一团,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很快就回来,记得千万不要出去。
——但是,如果我没有办法回来,你就一个人逃走。
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期待重逢,而是意味着永远的别离。
那个人说完就离开了,他或许已经预料到,自己将再也无法回来?
黑暗中,梦境是断断续续的,远处似乎传来凌乱的打斗声,还有许多人的说话声,交杂着怒吼和冷笑。
突然,一切归为沉寂。
——他在哪里?
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傲慢、冷淡而优雅。它像是无形的风,又像飘渺的雾,很轻柔,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听着那个声音,临生突然感到一种深切的哀伤。
为什么?这是谁?
就在这时,刚才离开临生的那个人回答了对方,或者说,那根本不算回答。
——无耻的东西,你不配知道他的下落。
那个人,在这样说。
——从你背叛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再与他见面的资格!声音如同凝结的冰雪,带着刻薄的嘲讽和不屑,与和临生在一起的时候判若两人。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发出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
而就在下一秒,临生耳中猛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那是身体被击打的声音。
他的头“嗡”地一下胀大,那个人被袭击了!
但是,噩梦才刚刚开始。
几乎没有停顿,击打的声音又是一下,再一下……然后越来越多……
虐打的声音开始持续不断,仿佛永远不会停止。有人发出得意的笑声,笑声此起彼伏,说明施暴者不止一个。
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味,伴随着骨骼脆弱的断裂声。
是肋骨?
但是,再多的暴行也无法令那个人出声求饶,临生只是隐隐听见沉重的喘息。
然后,那个人似乎笑了。
那是一种傲慢而不羁的笑声,以至于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行,居然有种卑劣低俗的感觉。这样凛然的笑声,令血液突然在临生冰冷的身体中沸腾,就像是有一头猛兽在心里蠢蠢欲动。
——低贱的东西,原来你对我,一直怀着这么卑鄙无耻的念头。
那个人发出冷笑,喉间带着嘶嘶的破风声,似乎是肋骨刺穿了肺部。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嘴硬?
对方猛然发出怒吼。
——你这只走狗!蒙蒂亚勒的统治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跪在我的脚下求饶,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最初的傲慢与优雅消失殆尽,几乎能让人想象到他此时扭曲的神情。
但是回应他的,只是又一声冷笑。
——求饶?你啊,只让我觉得可笑,又可悲。
——闭嘴!
失控的尖叫,伴随着利刃狠狠刺入肉体的声音。
皮肉被撕碎,骨骼断裂。
那个人终于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但是依然没有说出一句屈服的话。那样地倔强,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摧毁他的身体和灵魂。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有黏腻的东西蔓延到了临生的脚下。
黏腻的液体源源不尽,几乎让他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会有这么多血。
眼中溢出滚烫的东西,心中也是,就连灵魂深处都是。
黑暗中,他颤抖着,缓缓伸出手。
喉间,挤出艰难的声音。
——赛……颂……
他听见,自己在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赛颂,赛颂……
绝望的低喃,从他口中缓缓溢出,最终一瞬间化为了凄绝而愤怒的吼叫——
——……赛颂!!!!
黑暗突然被风吹散。
无尽的黑色仿佛化为尘土,连带那浓重的血腥味,飞舞旋转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临生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草地上。
刚才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梦境,突然不见了。
四周弥漫着白色的浓雾,苍翠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动,带来迷人的清新香气。
最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白色宫殿,宫殿广阔得看不见尽头,高低错落有致,在朦胧的雾气中仿佛仙境一般美丽。
而在宫殿和树林之间,隔着一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像是美妙的乐曲,洗涤着疲惫的心灵。
小溪边,临生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
浓雾掩盖了他的身影,只能分辨出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衣服的衣襟与袖口缀满了漂亮的装饰图案,衣摆长长地拖拽在草地上。
——喂,你,看见赛颂了吗?
飘渺的声音传入临生的耳际,是这个人在说话。
他凌乱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
“赛颂?”临生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听见你,在喊他的名字。
“那好像不是我本人在喊,”临生摇头,问,“赛颂……是谁?”
——格莱西亚?赛颂,他是奥洛芙蕾永恒的守护者,是我最忠诚的部下,也是我唯一的、真挚的、以及永远的朋友。
“那么,你又是谁?”
——我?
对方顿了顿,似乎笑了。
——我是谁?
——你不知道吗?我嘛,我……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