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闻言差点就要瘫倒在皇帝脚边,陪王伴驾几十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康熙所言何意,只是当这句话从君王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苍凉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万岁爷……”李德全有心宽慰康熙几句,可话还没出口,自己的眼圈倒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未免御前失仪,他只能死死憋住了。
说出了这句话的帝王,好似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你哭什么?”康熙咬牙切齿的问道,“朕还没死呢!要哭也不用现在哭!”
李德全刚忍下的悲切为着自己主子的这一句话顿时眼泪夺眶而出,“主子……您千秋万代,日子长着呢……您何苦这样说自己你呢?”
康熙嘴边挂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只怕他们都等不及了,朕多活一天,他们便要多等一天,这等着的滋味大约会让他们更憎恨朕吧?”
康熙明知道自己这话李德全无论如何都不会答的,所以也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们若是谁真有本事学了当年的秦王去,真能把朕这个阿玛撵下去也是他们的能耐,朕没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只怕都是些三脚猫的本事,就会做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上不得台面反倒遭人笑话。这样的人,你让朕如何敢把江山托付给他啊?”
“皇上,还有太子啊,储君是国本,诸位阿哥就算有什么心思,那也就是闹腾闹腾。有您,有太子在,翻不出天去的。”李德全终于找到了自以为合适的话来安抚自家主子,急忙抬出了胤礽来给康熙宽心。
康熙的阴冷更甚,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说的李德全恨不得咬断了自己舌头,“你以为他不着急吗?”
太子胤礽乃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亲子,康熙出于对爱妻的情谊,也是出于对当时多方面势力制衡的考虑,皇帝二子胤礽,周岁的时候就被册封为太子,并被皇帝亲自抚养成人。平心而论,胤礽自幼即聪慧好学,文武兼备,也曾数次监国,政绩不俗。
看着太子如此优秀,高兴的可不止皇帝一人,还有一帮子心思叵测之徒,都盯着,等着要撺掇这位储君殿下早些“亲政”呢。去年被圈死在宗人府的那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李德全想到这里,再不敢多出一声,只是俯下身去,在皇帝的脚步无声匍匐跪好。
“你放心好了,朕这把老骨头还算是硬朗。一时半会儿的量他们也翻不出天去,只是这些畜生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开始下手了,朕若是再不敲打敲打他们,只怕他们就真的快把朕当死人看了。”
李德全战战兢兢的偷偷瞄了一眼康熙,“皇上您是说……”
康熙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窗前,突然有些孩子气的伸出手指在窗纸上抠了两下,原本平整的窗纸上便有了一处浅浅的坑洼。“窗户纸不能捅破了,捅破了脸也就撕破了。就像这样,剥下去些,还给他们留最后一层遮羞就行了。”康熙指着窗纸对李德全说道。
李德全看了看窗纸,紧跟着起身伺候着,脑子不识闲的飞快的转了起来,面上依旧是一副参不透的样子,垂首等着皇帝示下。
康熙静静的背着手对着那窗户纸发了一会儿呆,才下定决心似得吩咐轻声道,“你去德妃那里一趟。德妃操持胤祥的婚事,这几家的女眷她也算都有些往来,富察氏的嫁妆被纳喇家的少爷给毁了,少不得有人要去她跟前嚼舌头。你提醒着德妃,让她想着把有些话告诉朕听。”
李德全赶紧躬身称是,对于他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这好像和皇上想要的结果有些不沾边。“德妃娘娘素来都是最体恤圣心的,奴才不过是去多嘴一句罢了。”德妃娘娘在皇跟前的做派李德全还是知道的,那可谓是谨小慎微,知无不言。
然而康熙并没有说完,“你顺便把朕的心思透漏给德妃,就说是你察觉到朕疑心此事和胤禵有关,已经在命人暗中调查。”
回答皇帝的是李德全再次双膝跪地“扑通”声,“皇上,您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揣测圣意啊,更遑论这样私下透漏,那可是死罪啊皇上。”
康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德全,莞尔笑道,“你就别装了,你坐着大内总管的位置这么多年,又跟着朕这么多年,四平八稳的难道只是因为各处对你畏惧?只怕还有你四下留人情留出的敬吧?”
“皇上……奴才……”
“行了,别解释了。”康熙摆摆手打断了李德全的话,“朕明白,人情世故而已,总是你没做过什么出格的,朕才留你到今天的。”
李德全听完磕头如捣蒜,自己刚才还在替德妃抱屈,这会儿就已经轮到自己倒霉了。这宫里头,究竟都谁是皇上的人,李德全参悟了大半辈子也还是所获甚少。
康熙坐回到书案前,重新捡起了刚才没看完的折子,提笔批阅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德全又跪了一会儿,思量明白了主子的目的,才悄悄起身,想去外头喊了徒弟进来伺候,自己好尽快去吧皇上给的差事办妥了。
李德全还没退出御书房,就听康熙又轻声说了一句,“胤禩的银子不好收,但银子再多,也买不着命吧?”
皇帝的一句把李德全吓得再来不及顾忌什么礼仪,径直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康熙翻眼看了李德全一眼,一面低头继续批折子,一面说道,“你在朕跟前当差,六部的,外放的,求心安的,认金砖的,形形*的等着给你使钱的多了去了。他的,你……”
“皇上放心。奴才一定尽快给八阿哥退回去。”李德全根本不敢登康熙把话说完,自己就跪好了表态道。
李德全说完又跪了好一会儿,等康熙真的没再言语,才敢蹑手蹑脚的爬起来退了出去。他勉强撑了一口气走到能招呼徒弟的地方,才摆手让人过来,自己就先倚着墙滑到了地上。
小徒弟哪里见过自己往日威风八面的师傅今天突然如此狼狈的样子,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搀扶李德全起来。
却被李德全一把推开了,“去去去,里边伺候着去。”
“可是师傅您……”小徒弟看着他这样,没动。
李德全又摆了摆手,“快进去,主子跟前没人!”看着小太监眼神怯怯的样子,李德全狠狠叹了一口气,“不成器的东西,你师父才倒腾口气而已,你这就要跟着死吗?”
小徒弟被骂的又惊又怕,下意识的就按着自己师父的吩咐脚不沾地的往御书房跑去伺候去了。
李德全又靠着墙边歇了好一会儿,觉得腿不那么软,能使上劲儿了,才自己扶着墙一点点试探着复又站直了身子。扭脸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不由得苦笑起来。
李德全自认还算谨慎,尤其知道皇帝忌讳身边的人和阿哥们接触过多,他也是一直小心翼翼的踩着线的,就连偶然提点几句也都是看着康熙的心思来的。偏偏这一次,让八阿哥手里那沓子银票给迷了眼,居然鬼迷心窍的把那日马尔汉在康熙跟前献计把富察氏小姐按在嫡福晋的位置上和纳喇氏庶福晋一起进门的事情就告诉了八阿哥。
可李德全怎么也想不到,八阿哥居然会拿十三阿哥婚事来开刀……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算是咎由自取了,眼下唯有踏实当差,才可能在皇帝跟前挽回些许。
下定了决心,李德全身上仿佛一下子就会过了劲儿来,脚下松快不少,吩咐了乾清宫里都小心伺候着,自己悠悠的晃去了永和宫。
环春眼看着德妃娘娘笑盈盈的迎进了李德全,可等着送了李德全出去,自己再折回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德妃脸上的颜色已经可以用阴郁来形容了。“主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给您换杯热茶来?”环春轻声问道。
可德妃却好像压根没听见环春的话一般,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嗓子有些沙哑的问道,“环春,你说胤禵会不会被皇上厌弃了?”
环春闻言一愣,刚才李德全在屋里和主子说话的时候,自己是被吩咐走远些了的,现在人刚走,自己主子就突然这么问,难道刚才李德全所说的事儿和十四阿哥有关?“怎么会呢?”环春赶忙安慰道,“皇上对咱们十四阿哥素来宠爱,您不也常说十四阿哥比四阿哥更像皇上年轻时候的吗。”
德妃根本没听进去环春的话,刚才李德全说的那些话实在让人太过揪心,她一把拉住环春的手臂,就像拉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环春,你去,你亲自去,去把胤禵给本宫找来!现在就找来!”
从德妃抓着自己手臂的力度上,环春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恐惧,忙不迭的应道,“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