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思道尽职尽责的解释起了自己赞同马尔汉的主意的缘由,“皇上是明君,更是仁君。比起手足相残,他定然更乐见诸位皇子之间能兄友弟恭,哪怕只是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和气呢。马尔汉大人正是参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干脆拿出这么个看似儿戏,实则大有深意的法子。”
胤禛对这主意没什么好感觉,对马尔汉那人更没什么好感觉,但碍于邬思道的脸面,也只好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四爷。”邬思道察觉到胤禛的不快,“您也不必勉强自己,横竖这主意是要说给十三阿哥听的,也是要他‘拿主意’的。到时候您就从旁提点两句,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就得了。”如此温言细语的劝慰从邬思道嘴里说出来着实也是不易。
胤禛总不好再驳了他的面子去,“先生说的道理甚是,我不与他多说就是了,这事儿总归还是你们看的透彻些。”
等着送走了邬思道,胤禛又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最后干脆自己独自睡在了书房,惹得四福晋屋里硬是一夜都没敢熄了灯火。
白日里见着胤祥,胤禛也装作全不知情,只等胤祥和那位苏先生谈过了再来和自己相商的时候再说。
苏月白不负众望的和胤祥细细说了,其间不忘提及此事是马尔汉大人的计策,自己丝毫不居功,只是把有些地方又多做了弥补,让整件事情越发完善起来。
这让胤祥对苏月白的看法不免又好了几分,就连在和胤禛提及的时候都是对苏月白赞不绝口。
胤禛心里暗暗苦笑,面上去少不得配合着胤祥的心情装模做样的跟着又参详了一番,才总算是帮着胤祥把主意敲定了。
五日之后,和僧格家素无往来的纳喇家少爷突然带了小儿子前往富察家登门拜访,美其名曰是要攀新亲。
由于人来的突然,事先更是连帖子都没递,又偏偏挑的不是休沐的日子,所以僧格并不在家中。
富察夫人一时为难,只好叫管家先陪了客人,自己换了大衣裳亲自出来支应着。
因为纳喇家的小少爷才四五岁大,根本坐不住听大人们客套,富察夫人便喊了自己身边稳妥的大丫头跟着在院子里外。
小少爷正是爱跑爱闹的年纪,一溜烟就在院子里没了踪影。那丫鬟也不敢声张,只装作是在和他捉迷藏,偷偷的四下去找。
等到纳喇家的少爷要告辞的时候,却发现这小少爷还是没有踪影。
富察夫人少不得发动全家上下帮着找人。
幸而僧格家的宅院并不繁复,很快就有人在存放富察小姐嫁妆的屋里找到了急的之抹眼泪的大丫鬟和一脸无辜的小少爷。
后来据那大丫鬟说,纳喇家的小少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就钻进了那平日都是锁着的屋里,自己怕他惹祸也跟了进去,可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小姐陪嫁的那座八宝玻璃屏风已经碎了一个角了。
此事一出,当即惊呆了富察夫人和来拜访的纳喇家少爷,两方皆是尴尬不已,当然,富察夫人心疼的成分更多些。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揪着别人家的少爷撒泼,但要是把人放走了,自家老爷回来又如何交待?几番权衡之下,富察夫人干脆嚷了两句心口憋得慌,就直接一翻白眼装晕了过去。
趁着管家令人救治自家主母的功夫,纳喇家少爷居然抱起儿子领着仆从不声不响的就溜走了……
等着僧格回家之后,就只看到一件坏了屏风和自己欲哭无泪的老婆。
坊间传言,僧格大人当场震怒,径直抽了自己的夫人一个大嘴巴子,还扬言要纳喇家的小子好看。不过事情最后终归是不了了之,为此人们口耳相传的是,十三阿哥为了顾及几家的面子,自己从体己里拿了银子出来补偿富察家,也算是给了纳喇家些许颜面。对外十三阿哥更是大方笑言自己福薄,所以上天才不让他收这么贵重的嫁妆。
可事情的真想究竟是怎么样的,也只有当事人才能说的清了。
不过也有好事之徒声称看见僧格在得知屏风坏了的当晚,秘密到过大阿哥的府里去。
茶楼里说闲话的听了少不了要质问,“既然是秘密去的,怎么就让你瞧见了。”抢白的那人羞臊不已。
更有消息灵通的此时站出来辩驳,“僧格大人分明去的九阿哥府里,而且是乘轿子去的。”什么两人抬的青布小轿,连个跟班都没带之类的话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等着这些话传进康熙耳朵里的时候,康熙正批乏了折子,端着茶碗倚在龙椅里听着李德全把这些搜集来的各种版本的话一套套的跟说故事似的说给自己听。
“嗯嗯,这个好。”康熙不仅听,还点评着,“这个连什么样的轿子,跟没跟人都说出来了,这个听着真切些。”
李德全正给皇帝捏着肩膀,听见皇上叫好,少不得跟着笑了凑趣。“奴才也都是听他们说的,至于谁真谁假,那就真不好说了。”
康熙惬意的晃了晃脑袋,“谁真谁假都不重要,反正那屏风坏了,用不了了,已经是事实了。”
“可不是吗。十三阿哥据说为了这事儿,还自己拿了银子安抚富察家来着。”李德全继续给皇上捏着肩膀说道。
“哦?那胤祥对这事儿怎么看啊?”康熙对自己儿子的反应更感兴趣些。
李德全心里暗笑哪有老子这样等着看儿子笑话的吗?嘴上却还是答道,“十三爷倒是好像不很在意,还说本就一直担心福薄不堪承受如此厚爱,现在坏了反而踏实了不少。”
康熙点了点头,“嗯,老十三是个知道惜福的。这便也是他的福气了,那么一个劳什子值什么啊?他是皇子,要说福气,谁还能比过他们兄弟的福气去了?区区一架屏风怎么会不堪承受?不过是太过招摇罢了。只有像他这样,知道惜福的日后才能更有福气。”
李德全听了连连点头称是。“还是皇上您说的对,十三阿哥是有福之人。”
主仆之间一时无语,良久之后,康熙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李德全听见了,却没敢随便开口。
果然不多一会儿,康熙便似是自言自语的沉吟起来。“那屏风是怎么进的僧格府里,朕是一清二楚,朕就是等着,等着想看看他们兄弟之间能闹出什么来。只不过朕万万没想到,此事还能就这样遮掩过去了。”
李德全这时才敢接话,“皇上,奴才听着您刚才的话里明明是高兴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又听着不是那么舒心了呢?”
康熙无奈的摆了摆手,“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们都是朕的儿子啊!胤祥这是把明摆着要坑害他的人给放过去了,可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初定下这计谋的人又可曾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李德全听出来了,皇帝是在痛心,痛心自己的儿子里居然有人能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此狠手。“皇上,容奴才说句不妥当的话。十个手指头伸出了还不一边齐呢,您不能指望诸位阿哥都是一样的不是。”
“他们自然是都不一样的,可论到这做人的道理上,大道当前怎么能容得下如此的恶行呢?”康熙越说越愤然,一拳狠狠打在了手边的抱枕上。
李德全慌忙从皇帝身后绕道书案前跪下,“请皇上息怒。”便再不敢多言。
天子余怒不减,拎起被自己打过一拳的抱枕径直就扔了出去,“终有一天,这些崽子里会有那成了鹰的,称了霸的,先整死了兄弟,就该来啄他老子的眼珠子了!”
“皇上……皇上息怒啊。”李德全许久没有见过皇帝如此动怒,一脸惶恐之下竟连要怎么劝都不知道了。
“息怒?”康熙脸上一片狰狞,“你要朕怎么息怒?他们做这些好事之前但凡有顾忌过丝毫朕的心情,也就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天子幼年登基,在危机重重中求生,在各派势力的夹缝里壮大,除鳌拜,平三藩,荡平葛尔丹,多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之下才有了这政绩斐然,安泰一方的景象。子嗣昌隆本是好事,但太子虽早立却软弱,诸位皇子心思各异,可这夺位的心思也都随着皇帝的渐渐老去,他们羽翼的日渐丰满有所显露。
自古为了皇位手足相残的事情实则是数不胜数,康熙纵然英明神武,面对儿子们日益膨胀的野心,却也颇为无力。
“眼下朕还算健朗,也还压弹的住他们,可是日后呢?”康熙眯起了眼睛看着窗外道,“日后朕再衰老些,他们会不会干脆来逼宫?”
李德全无论如何都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膝行几步上前扑住了皇帝的腿,“皇上,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阿哥都盼着您万岁呢,您可不能这么苦了自己啊。”
康熙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奴才,幽幽的叹了一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