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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方静结结巴巴地开口,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看着卢鸿舟的背影咬咬牙试图安慰儿子:“医生说了,你的腿不是好不了,只要三年——不,只要一年!……”
“妈。”瞿南径直打断了方静的话,平静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之下犹如幽深的大海,他整理着措词,努力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有说服力一点:“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
瞿南并不恨卢鸿舟,前世是他自己放弃了篮球,卢鸿舟不过是他放弃了篮球的一个借口。全国那么多篮球强校,只是一个前10强罢了,就算去不了,也没有什么。就像老师会偏爱好学生那样,卢教练没有任何理由去收留一个3年内无法为学校带来任何荣誉的球员。
左昱也跟着安慰方静:“阿姨您别担心,他没事的。”
方静犹豫了一下,看着瞿南坚定而火热的双眼,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
瞿南跟着方静回到了家里。
房子很小,原先稍大一点的也因为要支付他的学费而被变卖了。现在的屋子有些旧,但好歹是方静咬着牙买下来的,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也出了什么事,那么起码房子还可以留给儿子。
瞿南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家里有阳光又大一些的那间是他的,而方静的那一间则小得多,屋子也背阳,整体黑乎乎的。瞿南拄着拐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最上面贴着湖人的海报,他还记得是09年的12月5日,那一天年轻的在常规赛给了wade一记三分绝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最上方的8字黄色战袍还在宣扬着主人曾经的辉煌。
他怔了一下。
而后紧接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暮然一沉。
手指慢慢抚过墙壁上还算崭新的海报,凭着记忆,一点点撕开海报的左角。
劣质的胶水屑沾着墙壁泛出一点黄色,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杨泽。
原本以为会永久地在记忆中印刻的人,在重生之后反倒是没有了那份深刻。
正当他有些恍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名字主人的声音。
“瞿南?你回来了?”
方静还在厨房里忙,瞿南于是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前开了锁。
“脚怎么样?你还好吧?”
杨泽的刘海遮到眉毛,高大的身体卡在门沿处,身体斜斜歪歪地倚在一边,见到瞿南开门后立即直了起来。
瞿南仔细看了看杨泽的轮廓,没有说话。
杨泽有些不安,觉得面前的这个人陌生了几分。他见瞿南不做声,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卢教练都和我说了,这事儿确实挺闹心的。你要去不了十中就去江桥吧?到时候我和你一起……”
瞿南的眼睛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记得,当时杨泽也是这么说的,而最后对方却依然被锡山十中保送了。
现在再度听到同样的话,他没有去相信,却也没有嗤之以鼻。
瞿南很难去描绘这一刻回忆和现实重叠产生的感觉,他于是直视杨泽的眼睛,打断了对方的话。
“打一场吧!”
“什、什么?”
瞿南支起拐杖,往房间里走了几步,然后拿了一只老旧篮球出来,径直抛给了杨泽:“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看得出杨泽有些不解,瞿南于是低声解释道:“我不会去江桥,也不会再考十中。”
最后,他顿了顿,笃定地说道:“我的目标,是东林。”
杨泽发愣般看着眼前的大男生,瞿南的眼睛很黑很亮,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是对方那种生硬得仿佛异常遥远的声音和异乎寻常的冷静,都让他非常非常的不适应。好像是原本仅仅半步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远到了整条街那么长。
“你不是脚伤么?别打球了吧!”杨泽笑了笑,把球扔回给瞿南:“我请你吃麻辣烫去!”
瞿南没有接,任由杨泽的手尴尬地垂在那里,他的声音平静到冷漠:“比定点射篮吧。”
杨泽看着瞿南的眼睛,最后无奈地说:“行,你最大!走吧!”
下楼梯的时候,瞿南拒绝了杨泽的搀扶,他用力撑住扶梯,然后整个人往上一抬,一脚落地,快速而利索到令人吃惊的程度,杨泽惊讶地看着他的挺直的脊背,瞿南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下完最后一个台阶,他低声道:“走吧。”
小区的球场已经三三两两地有人在打球了,这个时候进去也抢不到位置,杨泽耸耸肩表示没法打,瞿南皱了皱眉,从杨泽手里一把抄过球,拄着拐杖快速走了过去。
“给我们5分钟。”
球场上的少年大多认识瞿南,见他脚伤又打了石膏,好心问道:“没事吧南子?你都伤这样了还怎么打?”
“只要5分钟。”瞿南一字一句地说。
带头的黄毛少年想了想,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一停,“让南子试试手感,我们就当休息5分钟了!”
都是同片地方的,也都认识瞿南,既然黄毛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拍了两下球停了下来坐到了一边。
杨泽有些傻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就觉得瞿南似乎哪里有些不同,接过球后问:“一人一球?”
“可以。”瞿南点了一下头。
唰!
杨泽率先进了一个,接着把球扔给了瞿南。
瞿南摸着球,在三分线外站好,望着球框眯起了眼睛。
那是他隔了大半个人生后,第一次投篮。手里是他用的最顺手的那颗斯伯丁,站在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泛着陌生的球场上,只要弯弯手肘,他就可以投出像教科书那么标准的投篮来。只要再弯弯膝盖,轻轻弹跳……
可是……他不能跳。
瞿南于是抓紧了手中黑褐色的球,专注地望着头顶前方的铁环,放开了手中的拐杖,用一只脚用力抓紧地面稳定重心……出手!!
球偏离了大半个篮筐滚到了场外,而瞿南的身体也因为瞬间的失重而摔在了地上!
“嘘!……”旁边立刻传来几声嘘声,有几个年长的本来就看不惯瞿南,见到这一幕还有人吹起了口哨,然而瞿南没有理他们,他站了起来,把球扔给了杨泽,低声道:“换你!”
杨泽一愣,接着顺利把球丢进了篮筐,这才犹豫着回过头对瞿南说:“要不算了吧!你的脚这样,根本把握不了平衡。”
瞿南就那么看了杨泽一眼。
那种眼神里没有犀利,没有骄傲,更不是那种不甘心的故作倔强,杨泽看得很清楚,那样的眼神之中,仅仅是狂热和冷静!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眸子里!对方幽深明亮的眼睛里是坚如磐石般的坚定,但是隐隐的,杨泽却觉得那双眼里似乎又流动着滚烫的岩浆,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那样令人心悸。
他觉得瞿南变了,不再是那个热爱篮球却骄傲霸道的少年。在经历了那样的打击之后,他似乎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将那份火热深深藏在了眼底的深处,变成了一种可以令人畏惧的执着。
瞿南的第二个球也没进。
他没有理会旁边的人,他的眼里只有球框。
沈默到近乎机械地将球再次抛给杨泽,瞿南一言不发。
杨泽的命中率也没有特别高,这一球弹了两下,没进。他看着瞿南,倒是没再提让他别比了的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紧接着他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噢噢噢噢~”的呼喊声,杨泽一抬头就看见天空中呈自由落体趋势的篮球,他一愣,进了?瞿南脚都这样了,没了平衡,都能进球?
没等他多想,瞿南又把球抛了过来,杨泽没进。
瞿南拍了两下球,再次重复之前有些笨拙的动作——丢下拐杖,保持平衡,抬手——
球在空中滑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然后碰撞在篮板上,沿着球框滚了两下,又进了!
不是巧合!
杨泽有点发愣,他当然知道瞿南很厉害,但瞿南伤了腿!在那样的形势之下,不提瞿南没有放弃篮球,就光是他表现出来的执着,就隐隐让他吃惊……
更不用说,他居然还能进球。
“不错啊!”杨泽笑了笑,心神却一下乱了。
瞿南……这个样子的瞿南……
他顿了顿,这才心思复杂地胡乱投了一下。球飞出去很远,连框都没碰到,浑然没了他平时的水准。但这个时候杨泽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自己的进球上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场中那个再次抬起手臂的大男孩。
“唰!——”
进了!又进了!!
场下立即响起了几声口哨声,夹杂着压低了声音的惊叹,引得过路人都忍不住把头一扭往球场中央看了过来,等看清场中那个人打着石膏腿,有条不紊地再一次上演那样笨拙里夹杂着狂热的进球后,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在一条腿没有平衡的状况下还能如此精准地射篮的人不是没有,不说nba的职业球员,就算是nacc的球员也有不少能做到,但是球场中央的人才几岁?那样的年轻和活力,整个人却如一柄沉稳的重剑那般,脸上更是看不清表情。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瞿南就能给人的这样的错觉。
原本只是路过的中年人脚步忽然一顿,他满嘴的胡渣,整个人却显得特别精神,径直走到了瞿南的面前,看着瞿南的眼睛仿佛都能闪出光来,只见他伸出右手,语气里有一丝激动:“我叫程方梓,东林四中的校队教练,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