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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一度让瞿南皱起眉头。
来自锡山十中的坏消息如同前世一样传来,委婉地表示特招名额已经满了,加上他现在的这种情况……
消息是由他最好的兄弟左昱带来的,瞿南知道母亲更早就知道,但怕他消沉而不敢说。一想到这里,瞿南的瞳孔又深邃了几分。
锡山十中,他不是非去不可!
早在重生后他就规划好了自己未来的去处。
瞿南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在篮球特招名额上得到任何学校的青眛的,所以唯一剩下的去路……便是成绩!
东林四中是有名的好学生群聚地,更是整个南京高考的金字招牌,无数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似乎只要能进去,那重点大学便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如果是以前的瞿南,是绝对不会考虑去这里的。
虽然他聪明,成绩还算不错,可一门心思扑在篮球上,最佳的去处无疑是锡山十中,那里才有他梦寐以求的队友,遇到无数强大的、可以让他越走越远的对手……可是这一切……
都被打破了。
从他进入这家医院开始,人生的轨迹就发生了偏差。
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轨道。
失去了父亲的瞿南是由母亲一个人养大的。
其中的辛苦、疲倦,不是一两个字就可以说清楚的,而在瞿南面前,做母亲的那一方反而是弱势、甚至于低声下气的。曾经的瞿南对这样懦弱的母亲完全无法认同——那个连锡山十中拒绝自己的消息都不敢说出口的母亲。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受伤之后,在自己最低迷、最颓废的时候,像一只强心剂打进他的胸口的,便是原本什么都不会忤逆他的母亲。当时她用郑重而强硬的语气告诉他:要么,放弃篮球;要么,坚持下去。否则,她不会再为他付一分钱医药费。
瞿南选择了前者。
直到现在他才能隐隐感受到母亲当时的心意。
曾经不能理解的,错过的。
曾经怨恨过的,痛苦过的。
现在想起来,却都变成了有些酸涩、却又有点温暖的回忆。
“妈。”瞿南带着一丝迟疑缓缓叫出口。
眼里充满了血丝的母亲猛地抬起头,那双泛着红色的眼里好像又充斥出了希望的火光:“小南?要不要吃苹果?”
“好。”瞿南慢慢地点头,看着疲惫不堪的母亲从床头拿过苹果,一寸一寸地削着皮。
“我们出院吧。”没有等母亲削完整个苹果,瞿南忽地开口。
还在削皮的中年妇女随着这句话,手猛地一顿,半晌才诧异地抬起头:“出院?什么出院?”
“回家。”瞿南一边说,一边一把抓起床头边的拐杖,“锡山十中不要我了,对吧?”
方静被自己儿子忽然冒出的话弄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儿子是多爱篮球、多想进锡山十中,她从来都看在眼里,这样的打击……这样的打击,他能承受住吗?
一时间,方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苹果的果肉里,带出一道道藤黄的疤痕,良久才处理着措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南,你还有我啊。”
“所以……所以你别自暴自弃,住院这点钱,妈还花得起,妈有很多存款,够的,真的!”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焦急。
那是一个无措的母亲,同时又是一个伟大的、无私的母亲。
她卑微又渺小地为儿子活着,单亲家庭的家长,比孩子更累、更辛苦,这些瞿南曾经都不懂。可现在,他观察着方静有些讨好的神情、微微发抖的双手,心下一片沉静。
“妈,你听我说。”瞿南一把抓住方静还在轻微颤抖的双手,用沉稳安定的语调开口:“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还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儿子的双手似乎有种令她安定的魔力,那平缓的语调也感染着她,原本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预料里最坏的反应完全没有出现,方静犹豫着:“你真的……没事?”
“没事。”瞿南挤出一个笑容给她看:“不就是断了条腿,nba里的球星,谁没受过这个伤?”
nba方静是知道的,那是儿子经常看的电视,她有时候也会陪着看两眼,也见过几次球员被撞倒后担架抬走的场面,明白儿子不是骗她。
“那……那你先多住几天好不好?家里没医院干净……”
瞿南看着一脸期冀的母亲,还是摇摇头。住院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用,医院的味道很不舒服。而且,医院到处都是细菌,才需要消毒水。”
没有给母亲留继续劝说的时间,瞿南已经拄好了拐杖,那种架势就像是已经用惯了拐杖的人,动作娴熟自然,走到门口瞿南才略带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不走?”
方静总觉得儿子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哪儿不同,被这么一喊才回过神:“……哦,哦,没事!这就走吧!”
方静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出院,付住院费的时候才尴尬地发现现金不是很够,付费窗口的人上了年纪,略带不耐烦地挥挥手,“钱带够了再来!!嫌我不够忙啊!”
瞿南看着母亲一个劲地道歉,尴尬又无措的样子,跑去向护士借了电话,打给左昱,“阿左,在哪?”
“来医院,我妈没带够钱办出院手续。”
不一会儿左昱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左右寻了一下才看到瞿南,“多少啊?你也没说!我带了2000,够不够?”
“够。”瞿南数了几张,把剩下的还给左昱,“明天就还你!”
左昱假装生气:“喂喂,不够哥们了吧?我大老远打车过来给你送钱,也不提给我个利息?”
瞿南终于笑了,给了他一拳:“按分算?”
“按秒算!”
“找虐吧!”
“对啊!就等着你脚伤好了,狠狠虐我呢!”左昱故作轻松地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瞿南,就怕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是打定了主意来好好劝劝他的,想让他不要放弃。
瞿南一听就知道左昱的意思,他收起了笑容,眼睛锐利而平静:“没问题!”
左昱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可随后他就开心起来,“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篮球!怎么样?准备好去哪了吗?江桥?”
江桥实验高中是去年市里的10强,校队实力不俗,虽然比不上名校锡山十中,但也不差,对瞿南抛出的橄榄枝倒是没收回来。上一世的瞿南因为自尊拒绝了,不过这一世,他依然打算拒绝。
“不,我决定去四中。”瞿南回答。
左昱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卧槽,东林四中?和那群书呆子去打球?你疯了!?”
“去年东林也打进10强了。”瞿南淡淡地说。
“那能一样吗?!”左昱苦笑,“那是巧合!去年东林四中是走了狗屎运,一路轮空过来,还碰到了刚好主力受伤的名皇高中!最后那是险胜!”
“我已经决定了。”瞿南固执地重复。
“行行行……”左昱知道他的硬气,叹口气:“就我那成绩,上东林很难。”
瞿南自重生后便一直紧紧绷着的的神经在左昱面前完全放松,听到这话,他玩笑似地说:“我知道你考不上才故意去的啊。”
左昱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你小子良心被狗吃了啊!”
他话音刚落,迎面就走过来一个不速之客,不仅是瞿南,连左昱的脸都冷了几分。居然是锡山十中的教练,也是那个一开始就和瞿南商量好,强烈欢迎他去锡山十中的人,也是在得知瞿南左腿骨折后,第一个360度转变态度的人。
比起锡山十中更倾向发号施令的高层,更令瞿南感受到背叛的,便是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南京的传奇教练——卢鸿舟。
“卢教练。”瞿南的眼神带了层冰霜,却生生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礼貌地问,“您来看我?我没什么事,谢谢您的关心。”
卢鸿舟向来就懂得怎么在这个现实世界生存的规则,不然也不会在瞿南没伤之前百般拉关系,在他伤后第一个向学校提出取消瞿南的特招。听了这话他笑着摆摆手,“我没伤,就是来看看瞿南你的伤,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希望你来我们十中的。”
他并不知道瞿南已经重生,对自己做的事心如明镜,还以为瞿南并不知情,现在过来做好人,将一切的遗憾都推给学校,说是“学校的决定”。
瞿南不动声色,他没兴趣继续和这位传奇教练多做纠缠,见瞿南不说话,卢鸿舟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眼尖地看到正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瞿南的女人,猜到是瞿南的妈妈,连忙走了几步过去,“您是小南的母亲吧?第一次见面,我是卢鸿舟,锡山十中的教练。”
方静一听,反应过来,十中就是那个一开始说得好听,后来儿子一受伤就换了态度的高中,本来紧张无措的神情一下就冷了,僵硬着脸道,“哦……卢教练,你好。”
卢鸿舟自知没趣,也就收了两分笑容,本来以为瞿南年纪小,虽然脚伤可天赋不错,以后说不定能碰上,现在却碰了个软钉子,他也懒得赔笑脸了。
你受伤是你命该如此!难道就因为你的伤,十中就必须要同情你,然后特招一个三年里没有半点用的伤员做校队的替补吗?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拍了两下瞿南的肩膀,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了。
走到门口,他脚下一顿,回过头啧了一声,也不管瞿南听没听见,轻声道:“可惜一个好苗子,就是没有成为球星的命!”
瞿南目送着他离开,紧紧握住拳头,最后倏然松开,一字不吭地拄起了拐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