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慢慢散开,稀薄的阳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沧海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抖,却不能阻止瑟瑟寒风吹入他宽大的袖口。
晨雾中炊烟的味道是一种清香。
任世杰眼光望向大片菜地里的白菜,幽幽说道:“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啊,”沧海认真点头,“那就对了。”
任世杰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盯住他,“你说什么?”
“你想呀,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才算是真正的阴谋吧。所以证明,我们查到的是正确的呀。您说呢?”啊,牙齿开始打颤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任世杰两手扣在腰带上,“不过应该有些道理。”
瑛洛难以置信,无奈着。
任世杰又道:“唉,就是搞不懂才只能躲起来呀,我都不知道该找谁算账!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可以。”沧海清了清嗓子,掏出一个小锦盒,“就因为这个。”打开,里面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
任世杰一看就瞪起了眼珠,“怎么在你手里?!心月呢?你把心月怎么样了?!”都快要吃了他。
“任叔叔,你这个脾气真应该改改了。”沧海叹气,“罗姑娘她很好,正跟寂疏阳他们一起赶过来见你。”
“真的?”
“真的。”
任世杰立马又欢欣雀跃了。
沧海无奈,“真不知道罗姑姑喜欢你哪点。”
“金五爷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这步摇的翅膀就是陕西伏牛山‘小国库’的钥匙,陕西巡抚和东厂勾结又失和,金五爷被要求打造备用钥匙,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将一对钥匙卖给了你,所以东厂向‘醉风’买凶杀你,抢夺钥匙。你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任世杰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我无意中抢了佘万足的相好了呢!”
瑛洛快要晕倒。
沧海看了瑛洛一眼,又眨了眨眼睛,“……你躲起来,不会就是在想……”
“唔没错,在想哪个女人和佘万足有关。”竟然回答得理所当然。
“……哦,是这样……”沧海攥紧了双拳。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抵御寒风的力量。“你这家伙,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知道罗姑姑有多担心你!知道罗姑娘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你!你——”
“唔,你这小子还挺有气势的嘛。”任世杰叉起腰来,“但是我得活着见到她们不是么?贸然露面不就是把自己当靶子送给敌人!真是,要不是看在你找到我的份上……”
“那你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我没有,”任世杰笑起来,“早晚我都会查出来。但是不是还有方外楼么?佩琼的舅舅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喂,你也太相信……”
“我相信的是正义。”任世杰笑了笑,“我不怕佘万足,也不怕‘醉风’,只是不希望在约定的时间到了的时候见不到佩琼。我想等见过她以后再来处理这些麻烦事。不过谢谢你了,情儿。”
沧海攥了半天拳头,最终只能大大叹一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在天香阁,要不是刘苏污了佘万足的衣服,你那时候就完了,你真得感谢他用生命换来的你现在的幸福。”
“什么?!”任世杰暴怒道:“还感谢他?!那是他自作自受!”
沧海一愣,“怎么讲?”
“你不知道!那天在天香阁,我和佘万足打起来的时候,他竟然无耻偷袭,加攻我!被我一脚踹在肚子上才吐了佘万足一身的!”
“啊?!”沧海声音拔高了十六度,都快跳起来了。“他不是无意中撞入打斗的么?”
任世杰怒道:“才不是!他这个人可真不怎么样!吃喝嫖赌强抢民女无所不干!那次他在深巷里强迫一个黄花闺女被我撞破,我救了那姑娘他就跟我结了仇!哎呀你们可不知道他才不是个好东西!我呸!呸呸呸呸呸!”
“啊?!可是那第四个人……”
“那第四个人是个不会武功的傻小子!你说的是躲在茅厕里的那个?他哪能看得清我们仨的拳脚!”
“天呐……快扶着我点瑛洛……”沧海靠着瑛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天啊天啊……这什么世道啊……他一个人逍遥的躲在这里,我都快被折磨死了……”
任世杰不甘道:“你以为我愿意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么?她们娘俩听说了我的事不知道会有多担心!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现在还不能露面!”紧紧握起的拳头咔咔作响,青筋条条暴露。
“……任叔叔……”
“什么事?”
“……你的锅是不是糊了?”
任世杰一愣,“啊!我还煮着饭呢!”猛的窜回屋内,“咳咳咳好大的烟!啊差点着了!唉糟了糟了糟了!哇好烫!”一阵稀里哗啦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沧海在屋外笑了,“任叔叔,你在这里住得不错?”
屋内传来任世杰心不在焉的声音,“啊还可以,这里有菜有米,东边一里外还有条河,一个月还有三钱银子的工钱……”
“哦。那你有没有棉衣借一件来我穿穿?”
“棉衣?”任世杰探出头来,“才几月份啊就穿棉衣?我没有,从十几岁起就不用穿那种东西了,有内功!”拍拍胸脯又缩回了头。
“真是的,”沧海瞥了一眼笑嘻嘻的瑛洛,“为什么我的内功就不管用?”
啊啊,不知道那几个人谁穿了外衣啊……
任世杰终于收拾好了用围裙擦着手走出来,“情儿,心月他们怎么还不来?”
“应该就到了吧。”沧海向茅草屋后面望着,淡淡的语气。“他们九个人正给佘万足带着路来找你呢。”
瑛洛瞪向沧海,任世杰擦手的围裙掉在地上。
“公子爷……”
任世杰没有表情,紧紧盯住沧海的脸,问得冷静。
“你真的是情儿么?”
沧海也镇静问道:“罗佩琼对你那么倾心,你何以要辜负她?”
“我没有。”任世杰坦荡而立,“我们刚刚分开的时候,我简直痛不欲生,真希望有个人能狠狠教训我一顿才好。我对不起师兄,也对不起佩琼。”
“当年,师兄深深爱着佩琼,因为信任我才带我去见她,后来佩琼却嫁给了我,还有了心月。师兄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们夫妻俩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后来有一天师兄来找我们喝酒,我便对师兄说出了我的歉意,还让心月改姓罗,作为自己的忏悔。”
“师兄便说,用不着这样,有本事你们俩十年不见面我就原谅你。于是我就离开了佩琼。那一天,便是十年前的十一月三十。”
“后来我就想,哪里的人最冲动暴戾呢?啊,是妓院。只要你去跟他们抢姑娘,他们就一定会打你。”
沧海静静听完,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后来我发现妓院里有很多可怜的女孩子,便顺手救了几个。但是名声已经坏了。痛不欲生,你能明白那种感受么?名声什么的还算什么?”
“虽然十年之期未到,师兄就已经去世,但我还是遵守着我们的约定。小子,我可以告诉你,佩琼喜欢我的就是这点,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知道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坊间的传闻本不可信。而且我还知道他帮助了很多纯良的姑娘脱离火窑。只是他不该那样自暴自弃的。
沧海微微垂眸,“你这样做,罗姑姑会怎么想?”
任世杰笑叹。“她相信我。就算十年没见,她也相信我。”
沧海眼眶突然间一热。闭了闭眼睛,抬头笑道:“佘万足这段时间一直徘徊在附近,和此事有关的所有人他都已见过,等他逐个找上落单的你们,不如趁此机会一举成擒。你放心,见到你之前佘万足不会出手,何况,他们九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瑛洛松了口气。
任世杰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得皱纹都出来了。“情儿啊情儿,我真的有点相信你是方外楼的人了。”
沧海对瑛洛笑了笑,“时间刚好。”
“爹!”
话音刚落,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从茅屋后传来。任世杰回头,茅屋旁站着发丝冷乱的罗心月。另外八人也已站到了这片土地。
父女二人在寒风中泪眼凝望,沧海已向寂疏阳扑了过去,“你有没有穿过棉衣?”
“啊?”寂疏阳一愣,“嗯……很少。”
“你不冷?”
“啊……有内功……”
“很好。”沧海绕到他身后,拉着他后领往下拽,“外衣脱下来给我穿。”
“啊?”
罗心月猛然扑进任世杰怀里,痛哭失声。
沧海扒下带着寂疏阳体温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啊好暖和——”睁眼看见石宣和唐秋池鄙视的目光,薛昊在笑。
沧海清了清嗓子,“璥洲,都告诉他们了?”
“是的。”璥洲看起来很紧张。
唐秋池道:“竟然拿我们做诱饵——这个就算了,谁让你来的?!”
石宣蹙眉道:“你这个人真是狡猾!又走密道!”
沧海拧眉,“就是说啊,就离这么近我还没想到!”静静扫视了众人一遍,微笑轻声道:“已经察觉了么?”
众人皆惊。
他已回首冲着茅屋与破棚中间的空地,拢口喊道:“佘万足——你可以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