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将外袍铺在洞口,看着瑛洛的单衫得意道:“哼哼,多穿一件衣服好吧?”矮身就要趴伏。
瑛洛伸手一拦,“你要干嘛?”
“钻狗洞。”半蹲着身子一派坦然。
“唉。”瑛洛将他拽起,“说‘出密道’不行吗?”拉开他,自己跪在洞口,先探头检视了一番,才四脚并用。
沧海无辜的嘟起嘴吧,“说什么不都是钻狗洞嘛。”伸脚尖在瑛洛腰后碰了碰,说道:“洛洛,乖。”
瑛洛站在阴天下的废沟里,用鼻孔看着像被四方形的石洞口挤出来的公子爷,无动始终。
“……看什么?”沧海说着,从石洞里掏出外袍,撇嘴。
瑛洛嗤笑了半下,“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公子爷也会‘出密道’啊。”
沧海喃喃道:“啊,这么脏?看来没法要了。”随便挥手一抛,跟价值不菲尽忠职守的外衣道了永别。“你就不能说‘钻狗洞’么?”
“身份是别人给的,人格才是自己的。人格不会因为钻了狗洞而贬低,反而会因心系天下而伟大。”随口说着,四下里望了望,“瑛洛,你能告诉我哪边北么?”
神情刚刚恭谨起来的瑛洛强忍看天的冲动,向着狗洞指了指,“那边。唉,你要老那样多好啊。”
“我也想啊,可是……唉,认命吧。”公子爷夸张的叹了口气,指着狗洞对面,“那我们往南走。”从衰草漫天的废旧沟壑里面费劲爬上来,附近一片野地,只东西两边种着几棵杂树。
“爷,那密道谁建的啊?”
“据说是皇甫绿石的主意,鲁水勺的师父建的吧。”
“那,他们钻过么?”
“……不知道。反正是让咱俩给赶上了。”
抻了抻青色宽腰带下的淡绿衣摆,问瑛洛道:“我衣服皱了么?头发乱了么?”
瑛洛走在他身前警惕戒备着,闻声连头都没回就咬牙道:“很帅。”
“什么嘛,你都没看。你看看嘛。”
瑛洛无奈回头,“非常帅。”
“嘻。”公子爷终于乐了。“但是你袖子脏了啊。”
瑛洛低头,右袖臂弯和右侧胸口沾了灰尘,该是刚才抱他时被他后背的污垢弄脏的。“没事。原来公子爷的光鲜是靠别人的牺牲换来的呀……你脸脏了。”说着自己也掏帕子清理。两人脚下一直没停。
“哎不要这么说嘛,我不是还扔了一件衣服么。”公子爷擦干净脸,“唉你一说我腰又疼了。”
“一会儿会碰到人的吧。”
“什么?”公子爷一愣,赶忙放下又要托腰的手。
盏茶时走到空地尽处,方发现这空地原是一个小山包,前方已是颇陡的黄土下坡。二人站在坡上迎风俯视,心胸竟为之一豁。
坡下极目是一整片开阔菜地。沟壑纵横,井井有条。时值深秋,地里犹种着冻霜白菜。阔地西南盖着一间茅草小屋,极东边却用竖立的草席搭了个破棚。
登高四廓疑无路,坡外忽见野人家。
瑛洛负手眯起双眸。公子爷道:“喂。”
“嗯?”
“……我冷。”
瑛洛侧首看着他冻红的鼻头。公子爷吸了吸鼻子,“方外楼里没这么冷,出来忘加衣服了刚才还扔了一件……”
瑛洛道:“我就穿这一件,不能脱给你了,要不我帮你把那件捡回来?”
公子爷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脏死了也没法穿。”
“那你说怎么办?”
“……那我就冻着吧。”
瑛洛忍笑,“是要下去么?”
公子爷刚点了一下头,就被人一手捂嘴一手揽腰弄到了坡下。瑛洛两脚沾地,放开了他。
公子爷不停喘着气,心脏又受不了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好可怕……呜好冷……”
“快走。”经常把那双美得像女人一样的手藏起来的瑛洛,伸出了他的右手拽住沧海的胳膊,迈步。“省得跟你废话。”
“……真是的。放开我啊这样多难看,更重要的是我腰很疼。”
“忍耐下吧。”
瑛洛拉着走得奇形怪状的公子爷,穿过了整片菜地。正当公子爷又忍不住嚷着“慢点,放开”的时候,瑛洛突然停步,还甩开了他。
公子爷扶着瑛洛的肩膀努力站稳,龇牙咧嘴的抬头,僵住。
茅草屋前,一位四十开外的男人抱着捆柴禾奇异的看着他。身后茅屋的烟囱里已燃起了炊烟。湿润木柴燃烧的味道是沧海最喜欢的香味。
那男人中等身材,略显魁梧,深秋时身上还穿着土布的单衣,一双草鞋。四方脸,浓眉毛,虽饱经风霜却堂堂正正。
沧海赶紧立正站好,又一副儒雅富贵的形象。男人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男人道:“这位公子,你不舒服么?”
沧海看了眼瑛洛,清咳一声低声道:“没有。”嗓音略哑,却低沉好听。
“哦,”男人点了点头,“你们是不是要去栖霞精舍的?”
“你怎么知道?”公子一派闲情。
“经常有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来这里问路的。要去栖霞精舍得从那边绕过去才行,路途不算远呐。”男人抱着柴禾很是热心。
“哦。”公子拖长了声音,却道:“我们不去那里的。”
男人颇为惊讶,“那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迷路了么?”
“没有。我们是来找人的。”
男人神色一凛,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公子继续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仿佛放松了肩膀,“这里就是栖霞精舍的地方,不过这里过不去的,有高墙,门上还上了锁。你知道,这里很空旷……”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很明了。
公子盯着他看了会儿,眯眼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挑粪,种地。”男人说着,自得的笑笑。
“是了。”公子抚掌,“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男人脸色没变,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公子道:“你也用不着隐瞒,没有把握我们是不会来的。何况,事情早晚得有个了断。”
“你是不是任世杰?”
男人竟然挺直了腰杆潇洒一笑,浓眉挑起道:“不错。你们是谁?”
公子百无聊赖的笑笑,“唐颖。”
任世杰蹙眉略一思索,“你是唐门的么?”
“也可以说是。”
任世杰已不再是刚才那个种地的农人,他已变成了一个侠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啰啰嗦嗦真烦死人!”
公子一笑,“那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是方外楼的,代号‘沧海’。”
“方外楼?”
“你不信?”
任世杰怀疑的神色立刻道:“不信!”
“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大观和尚现在我们那里做客。”
“什么?”任世杰眼睛立马瞪起来,“你们竟然抓了大观?卑鄙小人!”手里的柴禾被捏断了几根。
瑛洛警惕起来,向公子身边挪动了一步。公子道:“不过你放心,大观和尚很够朋友,没有吐露你的下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公子非但不答,还一转身看向了别处。茅屋与极东边的破棚子之间刚好有一片几丈长宽的黄土空地。任世杰却已气得牙痒痒,但因投鼠忌器,一时间不敢发难。
公子笑了笑,才道:“岂止是大观和尚,还有顺天府东安小金铺的金五爷,应天府江宁县潘家村的潘礼一家……”瑛洛皱起眉头。
“你!”任世杰两目喷火,一把摔下木柴,两手青筋暴起。“你是‘醉风’的人?”只待他一点头便要出手。
瑛洛终于看不下去了,回首低声道:“你吓唬他干嘛?”
公子两手一摊,“我没有啊,实话嘛。”
“啧,装坏人很好玩么?快办正事,没时间了。”
“来得及,”公子爷说着,还是正经了起来。任世杰听着他俩的对话又怀疑又生气。
公子却整衣行礼,叫了声:“任叔叔。”
任世杰一愣,“你、你、你谁呀到底?”
“忘情啊,你不记得了?”
任世杰更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仔细分辨了一番。
沧海笑道:“来之前我见过罗姑姑,她很好,也很想念你。”
“佩琼……”任世杰的眼中闪过一抹柔情,又很快被替代。现在,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你真是忘情?情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认不出来了……”激动的张着手走过来,握住他的肩膀,“真的跟小时候判若两人……哎,得有十六了吧?”
瑛洛一乐。沧海无奈道:“叔叔,我都二十了。”
“哦,是了是了,我忘了,光看长相了……”忽然一凛,“你真是忘情?不是骗我的吧?”
“哎呀没有,我刚才一句话都没骗您。啊,对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如意,“如意悬壁令您该认得吧?您的朋友们也都在方外楼。”
任世杰一看,高兴道:“真的!你没骗我!至少证明你不是坏人。”
瑛洛咳了声,提醒道:“公子爷,没时间了。”
“来得及。”潇洒转回头,“任叔叔,您的事已遍传于江湖,方外楼也一直在查,您能不能亲自说说被追杀的经过?”
任世杰面目阴沉下来,放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