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将眼珠转到一边。
“是……可回收垃圾吧。”
“好。”她飞快走到垃圾桶前，僵硬地举起右手，吞咽着口水，“……请你到真正需要你的人手里去吧，香奈儿！”
狠话都放出去了，可她迟迟没有松手。
紧张到极限的人就是会犹豫。这是她的本能在作祟。但她紧皱眉头的样子实在维持了太久，以至于到最后，连赵睿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
用得着这么纠结么？不就是瓶我国市场限定的新款香水？换成人民币也没多少，更何况还是他准备给别人的礼物。他快步凑到她身旁，抢过她手中的纸袋，用力之猛，一点不留商量的余地。
“会长？”
“不用扔了，我叫店长给我换瓶新的。”他拽起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店里拖去。
“诶？”
“愣着干嘛，挑瓶你喜欢的，这下你可算没意见了吧？”
赵睿不耐烦地用脚尖敲打着地砖。
匍匐在闪闪发亮的货架前的庄言一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俯视着她的赵睿别扭地错开了视线。
“……难道……”
她捂着嘴，神色也从难以置信渐渐蜕变成了窃喜。快乐，无法掩饰的快乐，像孩子不假思索的胡乱释放洋溢的笑容。
“你笑什么？”他被她令人钦佩的情绪跳转能力惊呆了，“不许偷笑！”
“我在笑会长你真可爱。”
“再笑这香水就由你付钱。”
“什么？那可不行，我要兼职一整个月才能买得起这么一瓶！”她连忙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
他喝道：“那就赶紧给我麻溜地挑完走人！”
于是，这个夏天的下午，在久违的历史文创协会地下活动室，萧溯月接过赵睿递来的手机，看到朋友圈新发布的照片，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精彩。
“这是你吗？”她很怀疑。
赵睿摊开双手。“我可没有双胞胎兄弟。”
“你们在聊什么？给我看看。”抱有强烈警觉心的薛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自己的座位上滑了过来，一下子撞在她身上，“这是……”
他扫了一眼照片，又扫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脸上挂着的警觉也变成了意外。这真是——六月里下雪，腊月里打雷，铁树开花，公鸡下蛋，太阳绕着木星转——千载难逢。
“就是这样，所以请放心，我不会再跟你抢溯月了。”
赵睿在他鼻子尖儿前“啪”地拍了一下手掌，薛霸像吃了蚊子一样后退了好几十厘米远，显然，他不能接受赵睿如此迅速的人格转换。
手机上的相片是一张自拍。男主人公当然是贵公子赵睿，而女主人公——尽管超乎了他的预期——是个戴着厚重近视眼镜的羞涩知性少女，她抱着一只纸袋，满脸幸福的表情，仿佛那只纸袋里装着全世界。
薛霸只觉得这是一场骗局，一定是赵睿故意设套、以降低他的戒备、浑水摸鱼。
“你什么时候……”
“啊。对了，我们在一起还是多亏了溯月呢。”赵睿好像这才想起关键信息似的叫了起来，“要不是她陪我去给溯月挑选生日礼物，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故事了。世事还真是难料，对不对？”
敏锐的薛霸立刻抓住了重点：“——生日礼物？你还对她没死心吗。”
“咳嗯。”萧溯月掰正了他的肩，“薛霸，保持理智。”
“我很清醒。”
他明明装得那么冷静，但赵睿知道，这家伙已经处在随时醋意大发的边缘了。薛霸吃醋的样子真的很好笑。让赵睿忍不住想多逗他几回。
“真没眼见力啊，会长我现在已经脱单了，注意一下你的言辞。”赵睿浮夸地整理了一下衬衣领口，斜眼笑着看向他凶恶的眸子，“说到生日，你打算送溯月什么样的礼物？”
“与你无关。”
“好凶哦。”
“就是凶你怎么了。”
“你还可以再凶一点的。反正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不怕。”
“嚯，这样啊，那我能把草稿纸塞进你嘴里吗？”
萧溯月在另一边翻了个白眼，“两个幼稚鬼。”
萧溯月自然不知，此刻薛霸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幼稚，完全是因为分神在考虑别的问题。
这个夏天，萧溯月就19岁了。
作为化解心结后的第一个生日，也是两人在一起之后共度的第一次生日，薛霸想尽量给她一份特别的礼物。战胜对商场的本能性隔绝欲需要十足的毅力，尤其是——上次还有甄乐雨陪他选礼物，这次却是他一个人。
“请她来帮忙也未尝不可，太逞强可是会自食苦果的。”脱脱揶揄道。
“我不会再和乐雨单独出门了。”他摇摇头。
“为什么？”
“我不想让溯月难过。”薛霸在镜子里看见了神情肃穆的自己，“换成是我，看见她和别的男生一起逛商场，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嗯对，胸口喘不过气。可能这就是自私的象征吧，我有多喜欢她，就有多不想让她失望，所以，就算甄乐雨是独身主义，我也应该和她保持距离。更何况她还是NPC。”
“用户薛，您知道什么是NPC？”
“我又不是完全不打游戏。虽然没有直接收益，但放松身心有利于提高学习效率，也有利于宿舍感情建设。”
这话说得，跟几个月前的学霸就像真假美猴王。
连脱脱也忍不住啧啧称赞，“何等惊人！您居然意识到语言的艺术了。”
可惜薛霸没听出它话里的揶揄。
“反正我得减少和乐雨私下见面的次数。溯月总是用坚强的外壳伪装自己，但其实多少还有点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要不然，袁莉也没法伤到她。”他挤出一个微笑，八颗牙看得清清楚楚，“客观来说，敏感不算什么缺点，艺术家都是敏感的，所以我也喜欢她情绪化的时候。”
“……”
“怎么？你不发表一下评价吗？”
他顿了顿。总觉得今天的AI有点古怪，是为什么呢？
但很快它就恢复了正常：“脱脱是在想，您的情商已经很高了。也许脱脱该退休了也不一定。”
薛霸果断拒绝，“不行！在挑礼物的品味方面，我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死直男！”
“有您这么说自己的么……”
“这是事实！我在这方面吃过的亏还不够多吗？”
“先生。”
迎面走来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导购，她身上有浓烈的栀子花香，那气味过于富有攻击性，让薛霸有些难以忍受。对，那是金钱的气味，是物质社会的气味，是消费主义的气味，是虚荣的气味，他不喜欢。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不，我就看看。”
薛霸转身就走，他的鼻子像狗一样扩张又收缩，他的双腿穿行在华丽珠宝点缀的柜台之间，手足轻盈，恨不得就此化为空气。
“脱脱，其实我很不擅长应付导购。她们的假笑和利用老好人无法拒绝的特点进行推销的手段都让人头疼。”
“虽然是这样说……但漫无目的地寻找只会导致浪费光阴啊。用户薛，脱脱有个建议。”
见到如此为难的薛霸，脱脱犹豫再三，最终做出了判断。
闻言，他立刻站直了腰。
“说。”
数日后。
“溯月，来。”
薛霸拍了拍面前的纯黑高脚凳，一脸嘚瑟。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台通体黑曜石色的台式计算机，机箱上连着仿佛赛博朋克一般的花里胡哨的电缆，这些小绳索最后连在一只头盔状物体之上，呈现出半透明的高科技感。当然高科技了，这可是能测量脑电波的装置，还带VR眼镜的那种。
早在四五年前，欧美发达国家的信息艺术专业就普及了这类设备，但在T大，学生感兴趣只能自己买，颇需要些资金。
为了今天，他也做足了准备，自然信心十足。
“什么？你想把我当成实验样本吗？”
萧溯月觉得这阵仗很是可疑。
见她露出狐疑的神情，薛霸连忙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顺势捂住她的双眼，在她耳边低语了句“听我的”。这一甜蜜举动“唰”地消除了萧溯月大半戒心。在他的帮助下，那顶造型独特且没有外骨骼的简易式头盔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假发上。
“啊、这是什么东西？有点痛……”
她呜咽了起来。
“好了，你可以睁眼了。”薛霸宣布。
“——好刺眼，这是什么？诶，你给我戴上了VR头盔吗？”
萧溯月一睁眼，就被明晃晃的光刺激得眯起了眼皮，但等她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就发现眼前的画面异常神奇：就像漂浮在宇宙中的一架飞行器，被自由穿梭的线形发光体包围着，时不时还发出赛博朋克质感的紫光。
“这是你的脑电波形成的图像。看到曲线了吗？它们在慢慢变成一个实体。”
薛霸的声音从脑后飘来。
她看不见他，一时有点不安。
“图像很不稳定。”
“哦，那是因为你在惊慌。”他安慰道，“别怕，冷静下来。深呼吸。”
她按照他的建议去做了。
“……变蓝了。是抽象的海浪……不，是夜空？”她觉得有点惊奇。
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全新体验。VR模拟人的全真视角，抽象化模型又将其引导向纯粹的浪漫，让人在诗意之海里尽情遨游，美不胜收，萧溯月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口中也溢出了代表惊呼的碎碎念。
“这个很厉害啊。”她转向左，又转向右，“程序是怎么写出来的？”
“溯月。”
“嗯？”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和我……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