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嘟着嘴回答:“是啊。”
如他所料,他马上表现出了不通人情的一面:“那可未必,我去那场舞会的前提条件是苦恼于情商测试的分数,而这也跟养育我的家庭环境有关,成为父母的子女是一种偶然吗?不是。所以我遇到你也可以解释为命中注定。”
这声调过于自大,她气鼓鼓地表示反对。
“就算你注定去那场舞会,遇到的也未必是我。”
他不服输道:“首先,你会去舞会是一种必然吧?勒令自己学习社交、并努力营造开朗形象的人,是不会拒绝新生舞会入场券的。”
“就算是呢?舞池内的人的站位都是随机决定的,凭什么你一定会撞到我?”
“很多随机程序在代码上其实都不是真正的随机。现实情况只会更复杂,你不喜欢和脱离社交的人对话,所以不会站在边缘,而舞池的中央又是空白区,很少有自以为地位高人一等的人站在那里,基于会场的大小,和人与人之间的适宜间距,你很有可能站在离墙边大约这个距离的范围内。”
“……好吧。但那也不一定会遇到你啊。”她耸了耸肩。
“让我想想……你喜欢吃甜食?”
“嗯,基本上只要是甜的都能吃,而且吃不胖。”
“当时会场的甜品区离我很近。”他循循善诱,信心十足,“你去那儿是为了拿什么?”
“现烤曲奇。”说到这里,萧溯月已经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道……”
“我因为不会说话被人孤立,所以有来帮忙的同学让我拿一块蛋糕。我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离你只有不到五米。”
“……还真是精密的误差。”她不由得感慨道。
“所以,我们的相遇其实也,从某种角度来看,可以说是一种命运吧?”
他扭过头,满眼宠溺地望着她。
她突然感到一阵小鹿乱撞。
“看路!白痴!……你这是强词夺理。”
“不,这就是必然的力量。我们必然在一起。不接受反驳。”
说罢,他便按动了油门,加速向T大最北侧行驶而去,风吹得脸痒痒的,像孩子的亲吻。她开怀大笑起来,积攒了许久的不快一扫而空,身心从未如此舒畅过,那根红线,一直延伸到小学时的孤独的女孩手腕上的红线,正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重重阻碍,将遥远的过去与遥远的未来连接在一起。
——谢谢你,薛霸。
——我感到那时的茫茫黑夜,终于迎来了曙光。
尘埃落定的数周后。某高级商场的一层大厅,赵睿举起香水柜台上的一支镶金水晶瓶,对准灯光照了照。
“嗯……这个如何?”
“嚯嚯……虽然是机器制造的,但做工细腻,比之德国工艺品也毫不逊色。另外,它的主题是兰香,这融合了兰花之高雅的纹样设计非常贴合华夏传统文化传承的需要,很适合萧溯月。”他身边的眼镜女——庄言迅速理清思路,果断作答。
“多谢你的意见,庄言。”赵睿拎起西装左领,伸进两只手指,轻轻一夹,将一枚纯黑的信用卡递给导购,“就拿这个了,包装得朴素些,能没有LOGO就没有LOGO。”
“可本店的包装盒都是统一的……”
“叫店长单独挑选一个,他知道我的习惯。”
“……明白了。”
霎时,笑眯眯的店员立刻变得毕恭毕敬。
望着赵睿与店员交谈时那得心应手、风姿飒爽的领袖气质,等候在门口的庄言竟一时有些出神。
“还真的处处为她着想啊。”
“怎么,你嫉妒了?”他调笑道。
“……”
身后没有动静。
他顿住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她。
“什么,真的嫉妒了?”
被戳穿的她抿了抿嘴,尴尬而羞愤,像只被冒犯的泡泡鱼。
“——啊是,她就像天边照亮人心的明月,而我像匍匐在面包上的苍蝇,她是久旱逢甘霖的雨滴,我是甲壳虫最不起眼的一对附肢。反正最清楚我的心意不是吗,何必又来借机嘲笑我,就算我答应陪为她选礼物,也不意味着我就能心甘情愿地忍受向别的女生继续递橄榄枝……啊!本来不想说这些的!都是的错!”
庄言委屈地用书包挡住了头,不肯被他看到满脸通红的自己。
一向冷静沉着的赵睿比她更加惊讶。
“……咦?”他对自己说,“咦?!”
半天也没缓过劲来。
两人间的沉默才是最让庄言备受折磨的原因,她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维持着书包挡脸的姿势一路飞奔向商场中央的圆形大楼梯。
“我——最讨厌会长了!”
“等一下,喂,给我点时间消化信息量啊。庄言!”
赵睿先是一愣,随后抓起购物袋就往她的背影追去。奇了怪了,这家伙,平时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还穿着小高跟鞋,怎么跑起步来比谁都快?他不知道的是,女生这种生物,在喜欢的人面前具有无限的潜能。
“别追我了行吗?”
“为什么要逃跑?”
“被人追着自然就会想跑啊!”
“是你逃跑在先,我才追上来的啊!”
“够了——我憋不住了!”她猛地一个刹车,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上,转过身来,赵睿一脸懵逼,下一刻,她便河东狮吼般冒出几个字,“——会长!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得到回答,便被无法停止奔跑惯性的赵睿一个机车追尾撞上了身后的商品摊。
“哗啦啦——”
密密麻麻地摆在彩妆柜台上的口红和眼影散落了一地,二人双双跌倒在化妆品堆成的“海洋”里,手因商品的包装盒带硬角而疼痛不已,刚一按住地面就又条件反射般地抬了起来,屁股上也是一阵刺痛。
这么来回折腾了几下,庄言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却因眼镜被撞飞而瞬间失去方向感、像头北极熊似的沉沉地扑进他的怀里。
“啊!”
“喂!”
这下可好,就算没有那个意思,赵睿也只得本能地接住了她。
“对、对对不起会长!”她忽然失去了方才那股气势,哆嗦地抓紧了他的西装袖子,“我……我……我……”
“——什么都别说了。”他头痛地打断了她,“先站起来。”
“对不起!我很重吗?”
“在女生面前说她很重可是很没礼貌的表现,薛霸可能会这么说,但我不会。”
她泪眼汪汪地蠕动起了嘴唇:“也就是说我真的很重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啊庄言……”
这会儿,手忙脚乱的人反而变成了赵睿。
迷之平静无澜的五分钟后。
“总而言之,你一直都……都……有这个意思?”
他多次停顿,试图更换一个更加合适的词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普通接地气的一种。
庄言连连点头。跟只小耗子似的。
“吓到我了……”
他把最后一支掉落的口红放回展示架上,叹了口气。她盯着眼镜上的裂痕,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会长您完全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要怎么当成没发生过啊?”
“对不起!”
“行了,先去买件能换的衣服。”
赵睿脱下肩上那件已被撕裂的外套,转身走进了一家男装店,庄言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
盯……
他后背一阵发凉,脚跟未曾挪动半分,但上半身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身后。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具象化,让他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你怎么了?……都流口水了吧?那是口水吧?”他捂住了半透明的白色衬衣,一脸惊恐。
“对不起!”庄言连忙道歉,几番内心挣扎之后,又艰难地提出了那个禁忌的要求,“我说,会长……”
“啊?”
“能不能把您不要的这件衣服送给我?我会当成传家宝代代收藏的!还会每月按时给它上供!保证它不会被任何不洁势力污染!”
“当成传家宝就不必了吧!你这样很恐怖的!”赵睿真是要被她逼疯了。
又是五分钟后。从更衣室出来的赵睿左看看、右看看,眼神中再无天之骄子的无限自信,反而洋溢着迷之狐疑和谨慎,观察到四下安稳的状况后,他才放下心,慢慢走向收银台。
“会长!”
他浑身一抖。结果还是被她抓住了尾巴。
“……嗯?”
“你忘了拿给萧溯月送的礼物。”说着,她双手握紧纸袋的提手、举到额头前方,像东瀛战国时代拘谨于礼数的公家子弟一样弯下腰。
他淡然地摆了摆手。
“嗯,包装都弄脏了,送你了。”
没想到她立刻抬起头:“我才不要你给别人精挑细选的东西!”
庄言刻意在“别人”二字上加了重音。要是外人看了,肯定觉得她是在咬某种难以下咽的牛骨头。赵睿满头问号。
“那怎么办?”
“请你去退货!”
“我可是店长的朋友,退哪门子的货。小气。”他不听劝地将那纸盒硬塞进她手里,掉头就走,“那你把它扔掉吧。”
“会长!”
捧着礼物盒的庄言手足无措。
一方面,她的确很想扔掉这个“情敌”的礼物,另一方面,这又是赵睿会长留下的东西,带着赵睿的气味,残留着赵睿的体温,叫她扔进垃圾箱……她于心何忍?
“又怎么了?”
见她“腾腾腾”追上来,赵睿被她气势汹汹的神态弄得神经紧张。
“这算可回收垃圾吧?既然可以卖钱换猪,那应该就是可回收垃圾?”她确认道。
北京正式施行垃圾分类才几个月,也难怪她还有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