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烦躁地抓着头发,一连在小会议室里踱步了好几圈,“但提交时间有记录,我们这儿显示她首先发表。”
“我电脑里的文件有时间显示,可以作证。”
“文件修改日期只是一串数字,想改容易得很。薛霸,你说实话,真的是她抄你?”
说着,师兄往桌面上用中指关节狠狠敲了几下,目光之锐利,像在透过伪装看破薛霸的内心。
薛霸镇定了呼吸,冷静回答:“您应该知道我的设计风格,这毫无疑问就是我的作品。只有我能做出来的作品。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
脱脱闪烁了几下。
这是它提供的解释词,尽管在影视剧里出现得过多、降低了可信度,但依旧具有极高的适用性——毕竟在这里,薛霸不能一次就表现得过于强势,这也在它的计算之内。
二人对峙片刻,玻璃门外路过了几个刚上完美术课的小学弟。远远望见薛霸的图纸,他们还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几句,薛霸隐约能听出是“图出得好精”、“建模太牛逼了吧”一类的称赞。师兄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由此,他下定了决心。
“唉,不管怎样,首先我们都得驳回你的入围权。”最后他一锤定音,“但我会召集其他人一起开会,讨论最后的处理方式。这样做你能接受吗?”
“当然。”
薛霸眼神毫不躲闪,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死亡一般平静。
“剽窃?”听闻此事的袁莉眼中闪过许多复杂,“怎么可能?!我明明删掉了他的源文件。”
她的表情不像往常那样轻松。看来是有点慌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主动出击的那个人,而被人反过来泼脏水的经历恐怕还是初次体验——尽管严格说来,她也不无辜就是了。
“狡兔三窟,经常保存备份是好习惯。像他那么缜密的人就更该这么做。”倚靠在灯柱上的那人正是帮忙制作密码破解器的理工男,叶紫辰,他看到惊惶无措的袁莉,心中只觉无趣,“我说过让你及时收手的。”
“不行,你得帮我……”
“再见。”
“等等!”
他还真的掉头就走。袁莉又气又急,抓住他的袖子,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硬生生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伤口来。他斜着眼,瞥向她,给人带去的却毫无温情,有的只是满满的厌烦。
“——我以前觉得你还算有趣,可现在,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被否定的感觉让袁莉更加如坠冰窟。
“你什么意思?”
“这事因你而起,我只是尽到了小雇员应尽的义务,后面的问题,你自己解决。”他用力挣开了她的束缚,钻进不远处的公交车。
没想到袁莉竟一鼓作气追上了公交。
“叶紫辰!你给我等等!只要你黑进他们网站销毁记录,我给你之前三倍的钱!”
她失去了往常的游刃有余,此刻显得像个陷入爱情纠纷的泼妇,他失望极了。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就算再想翻白眼、也只能适可而止。于是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抬起了她的下巴,语重心长地说:
“你醒醒吧,袁莉。这么做赢来的胜利有什么意思呢?你很聪明,就算不靠这些小手段,也未必不能得奖。”
她很聪明?
一瞬,袁莉回想起了小学时对萧溯月所做的一切。
她也许是在畏惧,畏惧长大成人之后的萧溯月会选择报复自己,所以她不得不出手,干净利落地斩断萧溯月所有逆转局势的可能性,顺带连同那个吃里扒外的坏男人薛霸一起扔进深不见底的下水沟里去,否则,她就会永远被这样的情绪支配,无法顺畅地呼吸。
“我是看不惯那对狗男女!”她快要崩溃了,“你不帮忙,可以,我去求我爸。”
冲下公交车的,不止是袁莉,也是叶紫辰心中最后的白月光。
那个爽朗地笑着的少女,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无聊死了。”
他压低帽檐,对着车窗吐出四个字。
数日后,乌云遍布的建筑馆。
按常理来说,等待命运宣判的人应该摆出怎样的神情?虔诚,乞求,忏悔,紧张,还是手舞足蹈?
薛霸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层展示架旁的暖气片上,心中却并无起伏。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不多不少,正好12点。下课的学生们从他身侧鱼贯而出,骑上自行车、前往食堂。一阵集中的喧嚣之后,他所在的空间回归了令人窒息的宁静。他有自信自己并无过错,也自知袁莉的理亏是因为她未曾料到他在网盘里留下了文件备份,所以,差不多也该是真心公之于众的时机了。
“久等了,薛霸。”
该出现的人在五分钟后推开了大厅正门。
“结果如何?”薛霸也不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嗯,你反应的情况我们都审核过了,袁莉的确很有可能存在可以剽窃的行为。但是,我们不会公开她的违规情况,也不会批准你的入围资格。”
师兄沉重的语气让薛霸压低了眉心。
“……为什么?”
他不发火,也并不激动,只是冷冷地挤出了三个字。
“我真的很遗憾,薛霸,但我这次好像也说不上话。袁莉的父亲是地产老板,和大赛举办方关系很好,后台太硬,就算我主动举报,也口说无凭。”师兄无奈地点了支烟,“单靠我们几个T大出身的小年轻,在其他评委面前没有发言权。”
“但你清楚这会给学术界带来多大的伤害。”薛霸说。
“是啊,我也不甘心,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接受现实吧,薛霸。”
“现实?这就是现实吗。”
他不像在责问,反而像在为滑稽的社会规则打抱不平。
“有些时候,光靠实力无法笑到最后,这就是现实。我欣赏你的本领,也相信你会为我国未来的建筑学开拓一片新天地,可是,这次还请你……就忍忍吧。别的国际竞赛还多的是,你肯定能拿奖的。”师兄说。
他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社会人。薛霸本性不爱社交,并不了解这位师兄真正的为人,平时两人的交集仅限于一同出席师门学术分享会。在自己最需要鼓励和支援的时刻,他终于得以看清他人的本质——他们并没有无限为他担责的义务。
“如果这是主办方综合考虑风险后得出的结论,我接受。”
薛霸给出的答案让师兄有些意外。
“咦,真的?你不会生闷气吧?”
“他们派你来劝说我,已经能证明一些事情了。继续为难你对解决问题并无裨益。”
“行,你明白就好。对不起啊,薛霸。”
“学长不必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谈话结束,面无表情的薛霸准备走人,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冲出来拉住了他的手肘。
“——稍等!我来证明,薛霸没有剽窃。”
她跑得太快,假发黏在脸颊一侧,竟有种平时不具备的运动美。萧溯月的出现让满面愁容的师兄一个手抖、烟掉到了地上,还好这里没有地毯,他弯腰捡起剩余的半根烟,问:“这位是……?”
“我有证据!”
萧溯月横冲直撞地跳过了他的问题。
师兄叹了口气,“如果只是源文件时间截图的话,恕我不能处理。”
“不是那种级别的证据。”她连忙从帆布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掀开屏幕,急切而坚决地呈送到他面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师兄被她撞到了鼻子,吃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
“没……没事……”
他边揉着鼻尖,边定睛一看。
一个熟悉的网站界面。是微博。里面上传了一则视频,这一看把他看得面部表情都产生了扭曲——画面中偷偷摸摸将U盘插进台机接口的女生回头张望着,她正是袁莉无误,而且对面的电脑屏幕上还展示着薛霸的方案图。
铁证如山。
“多亏对面工位的同学保留了摄像头记录。”萧溯月信心十足地昂起了头,眼神好似一瞬成长为鹰隼的幼鸟,“用这段录像,总能逼主办方承认袁莉作弊了吧?”
“……等一下,你把视频传到网上了?”
“如果不这么做,证据不就危险了么?我也只是正当采用了正当手段,要是她不利欲熏心,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现在这条微博的转发数还极其有限,但如果贵司对此不闻不问,也许我会考虑把这条消息传到高校学生云集的知乎上……”
“请你稍等,我立刻联系组长。”师兄立即伸手示意她停止,转身就拨通了电话。
新时代,网络就像一柄双刃剑。
萧溯月曾经被它伤害,如今也可以用它维护别人的权利。T大学子向来恨极了学术不端,越是凭本事爬到塔尖的人,越不喜那些靠走捷径抢占先机的无耻之徒,而背靠资本做出踩踏之举的人就更是不可原谅;而其他考不上T大的键盘侠,则无比乐意见到学霸人设崩塌的景象,只管吃瓜看戏、落井下石,顺便当一回正义的使者,随手一转发,就可能成为撼天动地的巨浪。
哪怕为了维护公司声誉,袁莉家的老爸也不会允许这件事继续发酵。
“薛霸,稍后通知你具体结果。”
师兄对他微微颔首,便启程离开了建筑馆。
他走后,薛霸总算松了口气。
“谢谢你,溯月。”
她笑眯眯地合上了电脑,一脸“计划通”的表情。
“哪里,都是我们的军师足智多谋。”
“感谢您的表扬,人工智能脱单助手1.5,脱脱,竭诚为您服务。不过,现在脱脱的业务是不是扩展到恋爱辅助以外的环节了?这也许会导致产品定位不清晰的问题,因此,针对本次事件,脱脱决定对程序开发者实行保密制度,这样可以吗?”
薛霸的手机发出了愉快的机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