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薛，刚才您不管采取怎样的极端手段都应该制止她离开的。”
事后，AI发出了重复警告。
“对一个堵住双耳的人白费口舌又有什么意义？”然而薛霸显得异常平静，他的脸色冷得就像冬天湖面上结起的十厘米厚的寒冰，“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甩掉那个女人。”
他后背紧贴男卫生间的白色墙壁，探出头去，向外张望，目光在接触到袁莉油腻刻意的微笑后迅速缩了回来。
这人！怎么非要黏着他不放！
“软件智能分析中……智能分析失败，在用户薛的历史账户里未能发现与袁莉交往的详细数据，故而系统将你们判断为普通同学，未能察觉端倪。”AI还在努力挽回局势，“她所说的话是否属实？根据脱脱的测算，其声线说谎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四十六。”
“……严格说来，那也算不上假话。”
举着面部按摩椅、躺在宿舍沙发椅上的甄乐雨都忍不住吐槽了：“什么？你真的和她交往过？难道纯情处男学霸的形象只是为了钓女人而做出的设定吗？嘶——你要真有这么深的城府，怎么可能苦于无法脱单？？？”
“你理解错了，是她单方面宣布的，我每次澄清都被当成害羞，又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精力，所以不少有人误会了。”他打破了这位独身主义女性的脱线妄想。
容不得他多解释，门外传来戏精女士甜腻腻的呼喊：
“薛霸霸！你是不是忘带卫生纸啦？我进去咯？”
“——不必了。”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将她拉到一边，拍在墙上。袁莉也不吃惊，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调侃道：“一上来就壁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哦。”
“别挑战我的下限。突然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我应该说过，我平素最讨厌的就是窃取他人劳动成果还不知满足的寄、生、虫。”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的手背已青筋暴起，难以压制眼中的敌意。
“啊呀呀，本以为你衣品产生了质变，总算在情商方面开了窍，可嘴还是一样刻薄。”她讽刺道。
“论心术不正，还比不上您。你到底有何贵干？”
“这么凶我干嘛，就不能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再帮我一次么？好歹我们也一起做过模型渲过图，我还帮你吹干过水彩大透呢！”
“那是因为你求我教你画了一整张A1图纸，工作量哪个大，需要我告诉你吗。”
面对情绪不稳的薛霸，她也不失沉着，手指好似琵琶女一般在他胸前上下移动，轻拢慢捻抹复挑，却只让人绷不住心底的怒火，“好了好了，别生气，是这样，我要出演下个月的网综，节目组建议我打造高智商学霸情侣的人设，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你看，现在你的造型不是很讨喜吗？绝对会大火的！”
薛霸一眼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因为我不会拒绝吗。”
“这叫善良，是非常优秀的品质哦。”
她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又来了。
这次他可不会轻易上当。
薛霸硬生生攥住她的手腕，将其压回腹前，被她接触过的皮肤表面火辣辣地疼。袁莉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就像在瞪一头学会了用尖牙撕咬猎物的小野猫。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多谢你的好意，薛某无福消受。告辞。”
“你就不怕我让她永远离开你？”
袁莉口中的挑衅说得出奇的轻松，在他耳中却似一道惊雷。但他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到“不许回头”上，硬生生朝前走去，后背被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传来油煎般的刺痛。
一年前，雷雨中的建筑馆。
离霍普杯国际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提交截止时间只剩不到24小时，小组成员们都坐在工位前飞速划动鼠标，争分夺秒，想赶在最后尽可能多完善一分自己的作品。
窗外滚雷声声，雨点噼里啪啦地击打着窗扇，粗大的梧桐枝亦被狂风卷得上下乱颤。
“你们说什么……认真的么……？”
一名衣着甜美、妆容浮夸的女生站在走廊尽端，气喘吁吁地平息着心跳。片刻后，她抬起高跟鞋，大步走到其中一人的台式电脑前，似乎有点不能接受。
用背影问候她的光头男生慢慢抬起下巴，吐出了几个字：“袁莉，我们不会把你加入署名。这是其他组员的一致决定。”
“这太奇怪了！明明一开始说好了的！”
“那你也得干活呀。”
“我帮忙了呀。”
“都是学霸在替你干吧，你数数这里有几张图是你画的？前期讨论时随便说一两个概念可不算做设计！你这行为跟江一燕蹭奖有什么区别？”
女生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而后，怒火和不可思议的歇斯底里布遍了她满是伤疤的心。
“……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她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语，眼瞳中闪烁着无人能够解读的光芒，在一片压抑的雷鸣声中，她的情绪仿佛与连接天空和大地的雨滴融为一体。薛霸站在台式电脑的另一侧，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知道，她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就开始对设计竞赛小组的全部组员狂轰滥炸——电话、短信、微信、QQ，一次又一次地道歉、威胁、恳求、卖惨，偶尔还抬出她爸爸的名号，说如果加入她的名字就直接进最后一轮筛选……起初组员们还一致抵制她的越界行为，但渐渐地，开始有人忍受不了她的骚扰、问他们要不要妥协。
“……怎么办？还是把她加上吧。”
围在专业教室讨论桌附近的组员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一声巨响使梦境在此终结。
“叮！早上好，用户薛。今天脱脱为您挑选的广播操歌曲是：《Dantherain》。”
“……啊。”
爵士乐响起，他从噩梦中惊醒，望了望窗外，还好，没有下雨的迹象。是他日有所思，才会梦见那场自己拼命想遗忘掉的不愉快的争吵。薛霸爬下床铺，拖着徐缓的步子来到洗漱间，拧开水龙头，听水声哗啦啦地冲击着雪白无痕的池底。
“叮咚。”
他把手机放在镜子前，屏幕立刻亮起，某知名弹幕视频网站上播放着AI控制蔬菜培养的绿色食品广告。画面色彩明丽，线条清新，只见菜苗整整齐齐地长在冰箱里，需要做饭时只需一键生成，非常方便。
如果是往常的薛霸，可能会很赞同这家公司的宣传策略和核心理念，甚至把自己阳台上的绿植也改造成AI园艺角。但他很快点了关闭键，回到房间。因为如果是萧溯月，一定会这么说：“食物是上天的馈赠，一味套用机械化的审美只会味同嚼蜡。”
窗前似乎站着那恬静柔美的人影。但他往前走去，又意识到那只是他胡思乱想产生的幻觉。
她拒绝联系他已经好几天了。他用微信和短信约她出来详谈，但她一律回绝，托人去宿舍带话也杳无音信，似乎她铁了心不打算听他准备好的解释之辞。
麻烦大了。
“用户薛，您今天有别的行程安排吗？”AI问，“脱脱为您准备了打破僵局的妙招100条，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不了。”他沉着地推开隐形眼镜盒，从柜子深处抽出往日与他为伍的老旧学生眼镜，架在鼻梁上。
瞬间，之前那满是书生气的学霸形象再度出现在镜中。
这才是真实的他。
毫无吸引力，冷淡，不知变通，但平和。
“矛盾如果得不到及时解决，只会越变越糟。”脱脱警告道，“这原本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误会，问题只是她不敢听而已。”
“给她一点时间处理自己的小情绪。她也是正常人，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害怕的。”
嘴上这么说，但薛霸拔出钢笔盖时，心还是颤抖了一下。
“同意。她见到疑似脚踏两只船的情况而选择逃避，这并不奇怪，但您必须敲响警钟，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你们长期建立起来的信任感被她怀疑，脱脱认为这很危险。”
“是吗。”
“依脱脱看，用户薛也和她一样，由于感到害怕而不去直面危机。这是不对的。”
薛霸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降低音量键，“你又知道什么？只不过是个AI而已，说的话都是程序跑出来的，别以为轻易就能解析人类的心情。”
“……”
他满以为它会继续回怼他，就像以往那样，一步步击溃他最后的顽固。但奇怪的是，这次它没有。保持安静的AI就像动物园里温顺乖巧的狮子，让薛霸一下子泄了气。
算了。他摇了摇头，开着那台造型独特的电动车来到建筑馆，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想起早上的噩梦，薛霸在坐下之前还如遭电击般地抽回了伸向椅背的手。
真晦气。
不过学霸对学习的热爱足以抵制这些负面情绪。请看，进入学习模式的薛霸终于开启了高速运转动力组，思考能力也完全被论文和期末评图占据，他总算得以从令人窒息的杂乱氛围中脱身而出，但这只是缓兵之计，等他意识到时，建馆已是深夜，雨势也小了许多，沉迷学习的他都没发现自己忘了吃晚饭。
“人要是能充电多好。接个无线充电面板，坐在椅子上就能快充，提前进入永动机时代。”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下楼去小商店买了个菠萝包，也没整理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就回到四层继续工作。
这时，有小同学屁颠屁颠地跑来请求支援。
“学霸，用rhino要怎么做出这种造型啊？”
是两个隔壁班的男生，一人面带微笑，一人神色不安，他甚至都不太记得名字。但他们对他可亲得不能再亲，双眼冒光，如见父母——只因学霸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擅长搭模型。
“稍等一下，我看看。”
薛霸果然没有拒绝。
注意到他明显的黑眼圈，其中一人有点愧疚，“还是算了吧，人家肯定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