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牙郡城又叫沙牙。当地虽是山城,开采业却很繁盛,在靖康是颇有名气的,历来设有多处采排矿产的司局,掌握黄金,白银和一些特产的开采,收缴,冶炼。有人记叙如下:“列巷九十五条,行作遍地。”国王那里的亲信常常落到此地主理肥差,他们自然不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而地方官员也得苦苦巴结。时日久了,此地的官风是整个的一趟混水。
宋涛初任此地官员,也是抱着一腔的热血,曾经发誓要扳倒以武家为首的豪强,整治不法的商人。但几任下来,他却被踏得面目全非,反成了武家的女婿,想来也可笑。
从愤俗到堕落,宋涛并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觉得朝廷**,他也只能走在河边,下脚沾湿。人要有了这样的心理,就不免被罪恶感驱动,去做一些打破格局任由自己施展的想法。所以形势一乱,他就闲不下心了,日日妄想。但谁也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先是李尚长向自己靠近,后是秦汾的出现。他的紧张被不可遏止的亢奋代替,但也清醒地认识到,一旦起事,自己虽是地方官员,却没有武氏扎得深,不但握不住武氏一些家族,反会被武氏握住,心中便有意扶植李尚长。
但在秦汾入郡的那晚,他才觉得樊氏隐藏的实力竟超过武氏。当时,他召见郡尉邢伦,邢伦不到。随后,他惊慌失措地找了李尚长。李尚长让他毋慌,随便指派了三五人。这几人去了郡尉那,竟然格杀数十人,提回邢伦血淋淋的头颅。
这时,他一刹那间发现,自己竟是夹缝中之人,竟难以拉起一派可用的人。昨日,他看到一些忠心耿耿的官员,士绅分批入见时,个个拱住秦汾伤痛欲绝,这才想到自己不能仅仅对外上借国王令诸侯,对内也该摆出尊王姿态,利用现有的官府次序,真正意义上围绕国王,做国王组建小朝廷的代言人。
当晚,他亲自选取步骑数百拱护国王行宫,让自己的大儿子做了代中尉;令幕僚起草诏书,加盖秦汾的小印,昭告地方;又让官员统计府库,藉册,发赦死囚,并准备钱粮,好在天亮后招募人马,接管兵丁。武,樊和其余的官宦也各有打算,不甘示弱,分别让自家人管理城门片区,拉拢小吏。
整个夜色里,三方车前马后,四下碰头,竞相买家说户。下半夜时,樊英花带人从自家控制的城门入城后,宋涛的大局已定,次则和郡中豪强官吏熟悉的武氏,而李尚长几乎两手空空。见面后,樊英花也没怪父亲对策不当,而是立刻遣出自家的人马,等天明再举旗打鼓入城,称为:“受樊员外命,入城勤王。”
樊尚长历来听信女儿,只是怕人识破。他看住在火炉边暖手的女儿,问:“城小无处可驻,别人岂不知我等的玄虚?!”
樊英花笑,说:“这有何难。天一亮就占驻衙门,府库,舍房,驱赶兵丁。上午觐见,你令陆川叔执剑随侍。我也领人入进。众人一定会议论我来时所遇贼事,你仗义执言,力主击贼,言辞激慨。若有不服者,陆川叔自行杀之。这样以来,众人必对父亲敬畏而不敢怨恨。”
旁边拈须的钟老村长赞许说:“此计可行。就怕众人有意让主公领兵,让我和贼人两败俱伤。”
樊英花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知道父亲最终没有山贼响马合作。她听钟老这么说,便又说:“抗贼是扩充我们的办法。父亲要粮,姓宋就要给粮,要钱,他就要给钱。要人,可征豪杰子弟。不给,则可夺之,由是我家可握野牙!”
樊尚长点头,让人去寻李玉。樊英花知道他要和李玉商量决定,立即阻止说:“不可,兄长身边免不得有沙通天的人,还是连他一块瞒过为好。”李尚长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
天明后,重新入城的数百人马果然被人认为是所增之兵,惹得人心惶惶不安。见他们大胆地在重地叫板,武同和宋涛都尽量克制。两人都不敢计较因放弃个别地方所带来的损失,只是分别传话让自己的人退避三舍,给来人腾出驻地。
上午,贼讯已经传闻。秦汾在所处的花厅处张罗的罗盖下召集众文武议论。急冲冲赶来的李玉意外地碰到了在园子外等他的樊英花。他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心头一阵紧张,稍后便摆出亲事的话题,说:“郡中子弟知道妹之美貌,争相登台。陛下那儿也知道,他们见擂台爆场,挑选不易,便有意赐婚。我知道你定看不上寻常男儿,可没法推辞!”
樊英花“嗤”地一笑,觉得大概是冷场,才引出赐婚来掩饰家族脸面,便说:“你大概忘记你是谁的子孙了。我家婚姻,何用别人恩赐?!”
李玉争执说:“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门,否则日后人老花黄,后悔也来不及。”
“我自个已经选了一个。你别再拿这个掩饰,我只想问你,你和沙通天密地里有没有交易?!”樊英花面无表情地问。
李玉翻脸,怒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樊英花眼神闪烁不定,瞳孔渐渐收缩,淡淡地问:“哥,我昨日被人刺杀,你可知是何人所为?”李玉有些发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看樊英花冷笑两声,看也不看自己,大步走过,便伸了伸手,想叫住她说什么,被背后的人扯了一下。李玉停住,听他说:“少主,讲是讲不清的。你还是问问那边怎么回事吧。”
说话的于阿飞是后来落户他地的家臣武士,因为见地不凡而颇受器重。李玉看了他一下,怨艾说:“你不知道。若她当成是我,即使是哥哥也不会手软。”
“少主,您可知道‘威不下人’的道理?!”于阿飞压低声音问。
“怎么讲?”李玉问。
“主权的大人,是不能用低姿态恳求别人明白什么,体谅什么的,否则威信就会受损。若是您向小姐反复辨别,她不但不相信你,反而让咱家的人都觉得您要看着她说话。”于阿飞说,“要解释,您也要给主公解释。”
李玉点点头,带着他进去,心里却依然不安地想:难道我把两下的矛盾都推给了妹妹,竟引得他们把不满都发在妹妹身上?想到这里,突然有人给他说话,他抬头看看,竟然是自己的叔叔樊成。之所以有姓氏之别,是有缘故的。家中有人本姓李,但一是为了掩饰,二是以表示对代死的樊家人的报答,才仅让嫡系具有资格袭祖先姓的。但在外人面前,他们便都姓樊。
“叔叔也来了?”李玉有点奇怪地问。
樊成四十多岁,并不像樊尚长那样的清癯,而多了几分彪悍。他没有袭祖先的姓氏,却接管了一支人马,往往在特定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本家见面。此时起事,虽动用了这支人马,却并没让他们对外独立接触,所以李玉有些奇怪。
樊成畅快一笑说:“他奶奶,想想国王是咱家扶立的,便来讨个封。”说完他一抬头,往里面看了几下,不满地说:“刚才英花对我理都不理?你这做哥哥的,要多教教她。对了,她一个女人家来这干什么?”
李玉被他说出几分同感,心情开了许多,便苦笑着说:“四叔,她哪是个女人,你见过的女人中,有这样的吗?说来说去,她才是我们家的太上爷。”
樊成也叹气:“自小舞刀弄剑的,我就知道有今日。去我那的人提她就变色,我看大哥百年后,咱家未必不因她生变。”
正说着,两个少年在门口和护兵争吵打搅到他们。李玉扫眼一看,见是自家的武装少年。看为首叫唐凯扛了肚子,连头都要抬到天上,他不由有些火气,便大步走过去去,说:“去!谁让你们来的?这是你们小孩子来的地方吗?”
“叔爷。我们找人。”赵过拉拉唐凯,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回答说。
唐凯扛着肚子转身,看到李玉,连忙收住自己过分骄傲的姿势,灰溜溜地低下头。李玉咬着牙打他的头,从牙缝狠狠地挤字,说:“找谁,找谁?大人的事,你们滚一边玩去!扛了个腰,跟犯病了一样。”
在唐凯和赵过被李玉赶走时,飞鸟正蒙秦汾召见。秦汾红光满面,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扫以前的阴兀。也许他是风光后果真记不起对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反因在一个陌生圈子里见到熟悉的人而高兴,便以做国王的职业病,将飞鸟的前前后后肯定一番,并挤了几滴眼泪说:“孤多亏了你呀。回头想想,孤因为心绪不好,多次冲你发脾气,确实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飞鸟心头上一热,看着一身玄衣的秦汾红光满面,想想自己的饥饿,寒冷,霜冻,眼泪给开了决口的河道,“刷,刷”地流。他正要提起自己要提醒的事情,可想起小许子“何处可去”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得委婉地建议说:“有些人看似为陛下,其实是为自己,陛下要早做打算。”
这时,他心头突然一松,觉得秦汾这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自己不能带秦汾逃脱,也不用带他逃脱,反而可以安心回家。想到这里,他更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家。
秦汾看着感动的飞鸟,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心想:吃一堑长一智。孤遇了这场事情,足足多长了十岁,还用得你来提醒人心险恶?!想到这里,他像忘掉了自己鞋子的事一样,俯下身,用一双豆眼盯着飞鸟,低声说:“我真正器重的心腹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官职的。办好了,我们两个都好,办不好,我们两个都完蛋,知道吗?”
飞鸟张张嘴巴,想给他说自己要回长月的话,又怕他变脸,只好默然点头。秦汾点点头,接着说:“一会就要议事了,你跟我一块出去。”
飞鸟想起樊英花以小许子的性命威胁自己,便随口问了一句:“小许子呢?”
这话就像是火油一样,一下将秦汾点燃。他吼了一声,坐立不安了一阵,最后举着两只胳膊猛地一挥,恨恨地说:“你知道吗?她是奸细?!”
这是打死飞鸟,他也不肯相信的话。可看秦汾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拿不准,这便连忙说:“不可能!要是奸细,她何必还要跟我们走?”
“不要再提了!”秦汾大叫,“她自己给我承认的?!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没有杀她而已。这个贱货,他是台郡王调教出来的义女,你说她是不是奸细?”
这么一说,飞鸟也吓了一跳。秦汾对一直赞不绝口的叔叔态度大变确实让人吃惊。他看看秦汾,相信暴怒的他是半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怎么信任别人的。可这能意味着小许子是奸细吗?
出于对秦汾秉性的熟悉,飞鸟还是忍不住去提,说:“是小许子亲口告诉你的吧?不然,你怎么知道台郡王背叛陛下?”
“恩!”秦汾咬咬牙,说,“这个贱货,终于良心发现。你说,小鸟,你说,我对她多么的好?!我甚至都想不顾她下贱的出身,立她为妃!”
飞鸟仔细想想,除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特信任小许子外,自己并没见到他对小许子特别好的地方。突然间,他又想起自己抢她上山的那晚,反在心里同情起自己的夙敌来,觉得小许子是个可怜极了。他想:秦汾,你真是笨呀。她连自己是奸细都告诉你,还不是想让你相信她,不要轻易回到长月,免得被秦台王爷使坏。想到这里,他心里隐隐发疼,边以“不关自己的事”克制了几下,抖擞了几下精神,却依然挡不住一丝替小许子感到的隐隐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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