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碌碌远去,行人渐渐散去。花流霜扯扯下龙蓝采,说:“我们快回去吧,要上路了。”飞鸟收回目光,用手当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摸了摸飞雪头上的斗笠说:“他们都不热?也不一人发一个斗笠,中暑毒不打紧,要是都晒得跟我一样黑,那可难办了。”
龙蓝采一下笑了,说:“你这小子的脑子想的什么?晒黑了又有什么?”
“一群墨碳走上街还不好笑吗?”飞鸟说,“还排着队伍。”
龙蓝采边给花流霜说话,取笑飞鸟的天忧,便回他说:“要是人人都白得跟绵羊一样,那不是放羊吗?”
花流霜回头给龙蓝采解释说:“风月老师昨天给他讲黑色和庄重,他就生怕黑人穿黑衣服变得让人连面孔都看不到。”
几人边说笑边往回走着,老远看到狄南堂已经整好了马车等着他们上路,掌柜正站在他身边,给他请教生意上的事。
“狄爷还缺了一个车夫吧,我这里有个伙计能赶马车,不如找来。”掌柜主动提了一下说。
狄南堂见家人都回来了,边招手边谢掌柜,可感激归感激,却推辞说:“不用麻烦掌柜了,我自己可以来。”
“那成什么话,狄爷客气了,你什么身份?要是驾车,别人看了笑话。”掌柜说。
“看了?怎么样?”风月骑在马上微笑着,看飞鸟过来就问。
“很多人穿一样的衣服走在一起就是经看。将来我养的马,一种颜色就放一块。”飞鸟摸了个斗笠带在头上,接近自己的马挠着给风月说。
狄南堂给掌柜客套了几句,还是辞谢掉,在掌柜的“一路顺风中”喊家人上路。因为前路有朝廷的车马,要走到后面就不能超过,狄南堂又问了条近路,带家人沿乡路上路。
一路上依然还保留着战争的痕迹,推掉的土墙,烧过的草垛依稀能逢到,甚至有烂掉的白骨,看来这里的人家应该已经大部分逃难,不然也会收拾收拾的。次日下了场小雨,时间很短,不但不妨碍上路,还将气温降上许多。
嗅着一丝湿润,马车经过一处乡间时,他们碰到了强盗。这里是一处树林,丘陵形的地,因没有太阳,人烟不多而荒凉。这些强盗是一群衣服褴褛,黄瘦矮小的人,他们的眼中还留着惊鹿一样的神色,激动而敏感。
飞鸟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则手持着木棒,农具,也假装凶恶地看住狄南堂一行人。“干什么,去去!”一个车夫驱赶说。
众人更显得慌张,推着一个**着脚的年轻人上前。那年轻人略微高了一些,手里拿了一块砖头。他用方言叫了几下,让众人不要怕,自己则上前说:“他奶奶的,灾荒,西庆大兵要人无法活,我们都没吃的,你们让我们抢上一下吧。”
这与其说是抢,不如说是乞讨,众人脸上都有中受虐型的笑,看住他们没什么话说。靖康内不许带随便带刀箭,龙蓝采呵呵笑着,下马到马车拿兵器吓唬他们。谁知道才下马着势要拿东西,就听到一个无出息的农民的话:“谢谢姑奶奶!”
“我们是抢!”为首的青年凶神般训了他一句。
“我也种过地,也知道种地不能断季。”狄南堂指住旁边的荒地说,“就是再难,你们也不能荒了茬,一季种不上,以后只能乞讨了。”
“是呀,缺了种子。”一个老一点的山羊胡说,“可现在连个种子都没,种不上呀。”
“我们是来抢劫的。”年轻人再次提醒,还一把拉过想到跟前套近乎的老头。
“这在直州界里,抢劫也不怕官府?”狄南堂说。
“说这么多干嘛,要么跑,要么把能吃的和那匹空马一起给我们,要么给我们打,看,我们好几十人的,识相点吧!”年轻人一手叉腰,接着看看狄南堂的身量,立刻改变对象,看住一个瘦一点的车夫,说,“下来单挑也行。”
飞鸟看他青灰一样的脸色,心中不忍,却不敢给他们吃的,毕竟那是纵容这些人抢劫的,如今他们仅仅是想抢而已,一旦多次得手,那就真成强盗了。
龙蓝采摸了把弓箭过来,说:“你们跑不跑?”
“你想杀人么?要知道直州天子脚下,杀人——”青年畏惧地说一半就没了音,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壮起胆子抡了抡砖头,威胁说,“我砸得很准的!”
龙蓝采看了半天,见一只鸟落在树上,引弓就是一箭,那鸟叫都不叫就坠了下来。“有这个准吗?”龙蓝采讥笑着问。
一群拦路的人回身拔腿就跑,只有那年轻人还站在原地。他愣呆了一下,接着丢了砖头,转身去捡鸟,最后边往后跑边说:“有胆子不要走,我去去就来,我李弥怕你不成?”
“阿妈,给他们点食物吧。”飞雪央求地看住花流霜,而花流霜却征求狄南堂的意思。
“把我们带的干粮丢到路上。”狄南堂叹了口气说,“这样他们或许就知道不是他们抢的,也不是乞讨的,而是长生天给他们的。”
飞鸟扭头看一大片林子,奇怪他们不去打猎,反而抢劫,就说:“那他们会不会天天等着捡东西?这岗上林子这么大,还不能养活他们二十来个人吗?”
“他们不像我们那的人,不会打猎,打不到东西的。”狄南堂边吩咐人丢东西,边说,“我看他们总不会傻到守株待兔。不过我们也确实帮不了所有人。”
“有没有帮所有人的办法?”飞鸟问。
狄南堂没有直接答话,看干粮都丢了,反过来教训飞鸟:“小孩子别总用自己的眼看世界,你这不就像过去的一个昏庸皇帝,灾荒年间问百姓没粮食吃,怎么不吃肉吗?”
风月老师看看狄南堂,知道他讳言,不愿意讲,自个赶马上前,靠近飞鸟身边低声说:“有办法的,那就是王霸之术,富国强兵,你愿意不愿意学?”
他们又上路了,飞鸟不得不与拉下来的风月并排走,边走边说:“我读过范揽的书,可人人都批评他,说他要把天下弄乱,难道他那一套好?”
“既然人人都说他用刑罚做巢臼,为何现在诸国都在用他的办法治理国家?”风月笑了一笑,说,“司法子,桑怀等人都有范揽的主张,为什么别人却不贬低他们呢?是因为成败一说。我给讲的税收一说还记得不?现在我再问你,是田亩税好,还是人头税好?”
“这?哪有这样老师,这时还问课?”飞鸟大发牢骚,但还是不得不回答说,“天子因功绩而赏赐土地,功臣的土地面积很大,不一定由足够的人手种,要是纯按田亩,这些人家每年下来说不定要倒贴银钱。这样,在理论上成立的峻法之下,天子的赏赐就出现了问题,这是老师所的。我觉得要这么说,碰上像去年一样的灾荒年,田亩收成不好,穷人无积蓄,交不起税,他们会卖地,给人家种地。可是要是按人头呢?没有土地的人就要遭殃!”
风月先是微笑,接着吃惊,不相信飞鸟道出了关键所在,慌忙问他:“这是你阿爸说给你的吧?”在他看来,天下能知其弊端的人少之又少,甚至包括朝廷中的一些高官。
“阿爸也让我自己想,不过他提到去年的灾荒,我想想,就想通了。我聪明吧!”飞鸟得意地说。
“不少人就是抱着小聪明不学习,结果长大了碌碌无为。”风月故意说,边走边继续贬低,“父亲给了一半答案,结果却还因此得意万分的人,我看永远成不了有用之才的。更不要说知道是一回事,如何解决是一回事。”
“我想好了,长大了养马,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也只是随便知道知道,反正我会养马,饿不死。”飞鸟破罐子破摔地笑还他,还探身在他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帮助他赶路。
风月无奈地回头看看,大为烦恼飞鸟的不思进取。
就这样,边避热边赶路,又过了两日,一行人才到了长月城外,这里的百姓也回去了一些,不少人刚搭了不少土房,飞鸟,飞雪,包括花流霜和龙蓝采也都觉得长月和黑放差不多,正是带着似曾居住的感觉,他们看到即使萧条也无比繁华的长月城。
雄伟的城墙青黑色,让人有种山的感觉,宽阔的护城河,让人绕地方找城门都找了半天。风月在飞鸟的不断询问下,开始介绍长月城。
长月城。
传说中月神奔月之地。
在大中平原上突兀而起,雄距于山南,活水互绕,是一座典型的雄城。
其城有自己的得天独厚,也有自己的不足,就是无法巨扩。西庆中期,皇帝大为不满,要迁都。有臣子顾及到大中平原的肥沃和长月统贯西地,压住勿母斯这通北之狭长草原的战略位置,上书十一条陈,建议皇帝跨水扩城。西庆文皇帝因为生性厌水,不满,反征民开山,将城向北扩,结果劳民伤财,民乱纷呈,而效果出来后,北地却又凿井困难。
后来靖康二世还都,从山上引来水,城北才受水,但是随着西凉城的兴建,此城战略位置多已丢弃,只剩王气,历来多作为国都的王气。
当风月老师说到此城长宽各多少里后,内城多大,皇宫和北山林苑多大,飞鸟差点都惊呆了,他摸住因生病留下的一条抬头纹,叫着长生天,却不知道到底叫长生天干什么。
城门吊桥大放,正南三门森幽,有行人车马通过。每门都能并行通过三四匹地龙,大兵穿着单衣站立,列正两排,衣服上都浸透着汗水。
“恩!好!”发完感慨的飞鸟骑在马上又看了一阵,这才装模做样地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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