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花流霜叹了口气说,“他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他不是长不大,而是生性怪诞!”狄南堂坐下来,看桌子上有一壶茶,拿起来就喝。
“那你想个法子管束管束他呀!”花流霜反过来,带着责怪的口气说。
“怎么管束?我告诉他兽类不能做他的朋友?从小他就在《马经》上套用以马为友的话,你说拿这个借口能治他吗?要我告诉他兽类不能在客厅吃饭,亵渎祖先吗?他会说你又不是祖先,怎么知道呢?”狄南堂发起牢骚来,“除非我们能找个能让他服帖的先生,把道理透彻起来才行。草原上带鹰,狼游猎的人也有,我看就再迁就他一次。”
说完见花流霜不说话,狄南堂这才给蔡彩说:“劣子难教,让嫂嫂见笑了。”
“他叫风月先生为老师,你看是不是——?”花流霜问。
“风月先生?试试也好。”狄南堂点了点头。
“这父亲教育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父亲说的自然就是道理嘛!”蔡彩不解地说,“实在不行就用棍棒调教。”
花流霜摇了摇头,说:“我们这个儿子,用这个不行的。你将来和他接触了就知道,你让他父亲说说。棍棒刀枪能让他眨眨眼睛就了不起了,否则他也不会打着胆子溜了出去,在冰天雪地摸了几个月才回来。”
“那就按我说的,从那几个畜生入手。”蔡彩又拿起刚才的建议。
“吃完饭了!”花流霜听到外面原姐的抱怨说,“这也不行,你这个主意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起。否则走了风声,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稍微犹豫了一下,她问狄南堂:“你知道什么是本命兽么?”
“什么?”狄南堂变了脸色。
“怎么了?”花流霜问。
“听说那是兽人的命根子,和主人呆在一起互相影响。”狄南堂不讳避地说,“难道他带回来的狼就是?”
花流霜点了点头,说:“不会伤到他吧。”
“这倒不会。”狄南堂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问他去,他说是牧场里一个你买回来的兽人说的。”花流霜说,“怪不得我刚才问嫂子,她也没有听说过。”
“这也难怪,兽人的风俗就是这样。本命兽有着和主人几乎同等的尊重,蔑视别人的本命兽就是在侮辱别人,杀了别人的别命兽,就等于杀了别人的性命。”狄南堂说,“关内诸国视兽人为洪水猛兽就是这个原因,一旦打仗,显赫贵族的本命兽还会带着大批的野兽,战争所到之处几乎人畜不留。”
花流霜吃了一惊,说:“怪不得飞鸟说那白狼是狼王。”
“这些本命兽有的比人还聪明。三百多年前,关内联军与兽人对阵,兽人统帅马伯温大流士受伤而亡,但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接下来的战争由他的本命兽指挥,而且行为出人意表。”狄南堂娓娓地说,“若不是它不懂兼顾补给,落败的一定是关内诸军。”
“可怕!”蔡彩说,“那不就是会说话的妖怪吗?我听说兽人都是兽身,两头两命,凶残暴虐,却想不到还有妖怪在身边。”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将领指挥的,只是借用他的本命兽镇定军心。”狄南堂补充说。
“那它成了飞鸟的本命兽了怎么办?”花流霜再次脸上色变,谁都知道人类和兽人世代为仇,若一个人类有了本命兽,岂不是被拿去杀头。
“本命兽不会弃主的。”狄南堂说,“即使主人死了也不会,很多都跟随主人而死。”
“那飞鸟说本命兽认了他。”花流霜说。
“不会,可能是飞鸟与他的主人有些相似的地方,它眷恋飞鸟吧。”狄南堂说,“可怎么会有两只呢?”
“一公一母,飞鸟说是夫妻!”花流霜说,“你怎么对兽人的事知道这么多?”
“你忘了?我跟兽人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狄南堂说了句惊天动地的话,“他们和我们人类一样,只是皮肤和头发有些不同,传闻是从兽人与我们不同的风俗而来的,怎么能信。”
“这可了不得,这是杀头的呀。”蔡彩惊惶地说。
花流霜抿嘴一笑,对自己嫂嫂的表现见怪不怪。她知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物有稀缺,地有产有不产,身为商人,夹缝中求利,别说是兽人,即使是魔鬼,在关键的时候也要与之打交道。
却是跋扈而不屑的商人越是不法,有所依恃方有所骄,正经的商人游刃于价格间,不屯不抬不压。因是敌国就不来往对商人太狭隘了,丈夫也是在官商打压下逼不得已才翻越长白山区与兽人交易的。
不过她有些怪自己的丈夫唐突,轻易就讲这些出来,便说:“那不是不知情才这么做的吗?”
狄南堂却不这么想,只是觉得一家人用不了隐瞒什么,见花流霜这么说,倒停住了,好久才说:“飞孝他们也该放学了。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教训飞鸟,也好不让他们将来相互影响。我想飞鸟在弟弟,妹妹面前是不敢乱说话的。”
花流霜白了他一眼说:“也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借机扳回尊严?我看赶飞鸟去学堂,他总不能带着两条狼去上学。另外让人给两个不速之客打个飞鸟满意的圈,每日喂些上好的肉。”
两人相似而笑,蔡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对现在的日子一点也不满意,虽然不知道姑子家具体怎么样,但看出入的武士,她就不满意狄南堂整日要给儿子安排事情做。但人在矮檐下,她能做的就是教育儿子要对待这个姑父恭敬从命。甚至她不只一次地在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要是他儿子回不来多好呀。飞鸟回来后,她发现似乎狄南堂夫妻两个都十分厌恶儿子,倒突然又来了新的希望。
“不如让他表兄也入学吧。”蔡彩说,“他一直跟着我到处流浪奔波,学些书写也好呀。”
“这!”花流霜知道,每入学一人都要龙家允许才行,飞孝几个倒还好说,但自己侄子恐怕就要让丈夫难以开口了。
狄南堂却没有那么多想法,点了头说:“这也应该的,是应该让他也读书,将来也好有大用。我把这些给漏了,只是不知道落开是怎么想的,毕竟他现在这么大,也该由自己决定的权力了。”
“这是他给我说的。”蔡彩努力把儿子的形象说得上进一些。
“只是入学复杂,我害怕不好办。”花流霜看着狄南堂说。
“不行就他替飞鸟去上课,他在学校也经常逃课。”狄南堂也拿不准,他一下子推了四个人进去,简直比镇上的望族还有面子了,倒真不好意思再开口。
“我看让飞鸟回牧场吧,”花流霜建议说,“若是他坚持非要带狼出入的话,让飞雪他们都回去。”
“这哪能行?”蔡彩一愣,旋即推辞说。
狄南堂边带着她们往外走边说:“也好!”
远远处,飞孝傻笑着抱着白狼。飞田还拿了块肉,应该是想强行喂白狼的。不过白狼很不耐烦他们的纠缠,无奈地四走。飞孝则拼命用身体压住白狼不让它逃脱,飞田往狼嘴里塞着肉块。白狼发怒了,就地一滚把飞孝甩开,接着把飞田扑倒在地。
花流霜立刻傻了眼,拉着狄南堂就往前面跑。白狼甩开了笑着再扭它的飞孝,露出尖利的牙齿低声吼叫。飞田应该是被摔疼了,也吓坏了,傻傻地看着白狼露着慢慢地走了来,哇地一声哭了。飞孝却又站到白狼面前说:“来,比试一番怎么样?看我怎么修理你。”
白狼不去理他,扭头举步就走,跨在园子里突然抬头嚎叫。远处的母狼也卧在地下抬头随叫。一低一高两声长啸出人意料地拉破地方的平静,一会功夫,四面邻居家响起狗叫声声。
花流霜一把抱起赖在地下的飞田,脸色苍白,狄南堂也连忙检查她有没有被咬到。“它为什么不吃我喂的肉,还生那么大的气?”飞田伸手拿出一团黑糊糊的肉来。“它是个骄傲的家伙,自然不想你那样喂它东西。”飞孝振振有词说。
“谁让你带妹妹给它玩的?飞鸟呢?”花流霜心有余悸地说。
“他在房子里不知道干什么。我只是想和它比比力气,又没让飞田强行喂它东西吃。”飞孝委屈地说,接着看到提了个木棒后来的救命勇士——蔡彩,奇怪地问:“你提了个棍子干嘛?和我——吗?”
白狼孤独地看着几人,它似乎知道他们都在用凶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却一点也不理睬,只是又抬起头,看向天空。一刹那间,狄南堂若有所觉,隐隐被它流露出的萧索感染,他说:“我们误会它了,它只是吓唬吓唬飞田。”
“误会?”蔡彩突然大起胆子来,提着木棒上前重重打在白狼都头上。
狼头是最不怕伤害的地方之一,蔡彩自认为不会失败的一击只是惹怒了它。它冷冷地看着蔡彩,似乎一直看到她心里去。白狼还是走了,没有多理睬蔡彩。
蔡彩知道花流霜身负家传武学,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但仅仅是被狼盯了一眼,她还是流了冷汗下来。
狄南堂奇怪白狼为什么会被打中,具他所知,这些动物的六识和高明的武士一样敏锐,怎么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接近并打中头颅?他看了一眼花流霜,发现她眼里也是疑惑。
“我还以为它多厉害呢?”飞孝有些失望地说。
“飞雪呢?”花流霜问飞孝。
“她非要和他哥哥呆着,难道我不是他哥哥吗?”飞孝有些不满地说。
飞鸟不敢开窗子,可铜灯太暗了,他只好又点了一盏。飞雪和他一起坐在一个大椅子的扶手里,她趴在飞鸟身边问:“我很想你!”“是不是又没钱买糖果了?”飞鸟翻着一本厚厚的典籍想也不想就问。“不是!我害怕,夜里总是做梦。”飞雪说,“好多人骑着马,我身边一下子都是火。”
“是吗?”飞鸟正忙着,只好平淡地打发她。
“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都好长时间没有一点消息。我还做梦你抱着肚子坐在山上说自己很饿。”飞雪用手指头抓了抓玲珑的鼻子,斜着眼睛看看飞鸟说。
“怕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飞鸟也看了看她,笑了笑说。
“学堂有人欺负你吗?”飞鸟问。
“以前有,可是飞孝哥去了后就没有了。”飞雪说,接着她用手指头指着一幅插图问,“这是条狗吗?”
“不是。”飞鸟耐心地说,“这是传说中的邪龙神,它扭曲了地力,将人和兽人生活在一块土地上。”
“噢!”飞雪点点头又问,“是抓走高阳帝女儿的那只吗?”
“恩!”飞鸟翻了几页,然后飞快地记着东西。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飞雪从椅子上下来说:“哥,我去开门。”
段晚容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帮飞雪关了上门之后,又蹑手蹑脚地往前走。飞雪却紧张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跑在她前面回到椅子上。段晚容伸着舌头走到跟前,想暗算飞鸟。
“你烦不烦?”飞鸟看也不看就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段晚容惊愣一下问。
“我知道,这是心在书内,神游物外。”飞雪回头看了看说。
“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飞鸟又翻动大书说,“这是告诉读书人,读书时要把相关的知识联系起来,也就是读到一想到三的意思。”
“卖弄!飞雪,不要理他。”段晚容说。
飞雪却说:“晚容姐姐,帮我把书拿过来好吗?我和哥哥一起读书,就是我桌子上被了羊皮的那一本。”
“奇怪,突然都这么用功起来。”段晚容不理解地说。
“奇怪什么?我一直读书不是都很用功吗?”飞鸟说,“倒是你,近来越来越不好好读书了,四处乱跑,帮阿妈做做这事,安排那事。”
“你怎么知道我是过来叫你的?”段晚容张口结舌地问,她发现飞鸟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接下来快要受惩罚了。而你,一向是先锋甲兵。”飞鸟说,“你先回去,就说我正在读书,要一会才能过去。”
“我知道,你是想通过这一手减轻伯伯和夫人对你的惩罚。”段晚容立刻翻脸,“我给你机会收买我。”
“一盒胭脂,赶快!”飞鸟继续翻找东西。
段晚容笑了笑,得意地离开。飞雪又重新趴在那里看着铜灯,好久才说:“你和晚容姐姐每天都这样坐着看书吗?”
“恩!”飞鸟回答说。
飞雪不再说话。飞鸟这才觉得她有点不太正常,停下来问:“飞雪,怎么了?你!”
飞雪突然哇一声哭了,边哭边说:“我好怕,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不敢睡觉。”
飞鸟知道她从小就有做噩梦的习惯,搂着她轻轻地拍打,说:“你不是不做噩梦了吗?怎么又做起来了。”
飞雪一个劲地哭,飞鸟的衣服都湿了,也想不到替她解决的办法。
“你给阿妈说了吗?”飞鸟问。
“阿妈说阿爸从很远的地方请了一个和尚来给我看病,不过要很多天才能来。”飞雪抽泣说。
“你说过什么?你说你不流眼泪的!”飞鸟刮着她的鼻子说,“就是被狗咬到,被箭射到,被虫子吓到都不再流眼泪的。”
“可我还尿床了!”飞雪忍住眼泪说,“他们都笑话我。”
“谁笑话呢?”飞鸟问。
“舅妈!”飞雪说,“她说这么大了还尿床,打上几顿就好了。”
“她不知道,胡乱说的。你要勤奋练剑,养气就会好的,不要整天乱想,不要再看有鬼怪的小人书,知道吗?”飞鸟摸着她的头说。
“阿妈不让我练气了,她说我心绪紊乱,很容易出事的。”飞雪说。
“我问问阿妈,然后再告诉你该怎么做。”飞鸟抚慰她说。
“我可能要死了。”飞雪咬着嘴唇说,“你带我玩好吗?”
“恩!”飞鸟立刻承诺起来,“明天我们一起和雨蝶一起学弹琴,好不好?”
出了房子,飞鸟也知道自己的惩罚就要来临,但还是不得不牵着飞雪走进正堂。果然,父亲手里拿着戒尺正等着他呢,而飞孝和飞田畏惧地站在一旁。飞鸟扑通一声跪下,说:“阿爸,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
“还敢不听教诲,一人乱跑吗?”狄南堂看飞鸟果然伏罪,便罗列罪状起来。
飞鸟伏帖地趴着,一一认了下来,接着就挨了一顿板子。“我罚你在你房子里吃饭,以后都是这样。”狄南对着大声宣布。飞鸟知道这是杀鸡给猴看的,心里也满意父亲的变相妥协,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你们都记着了,以后你们谁给他一样胆大妄为,就用家法整治你们。”狄南堂严厉地给飞孝他们几个说。
飞孝见飞鸟叫得惊天动地,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我没有和哥哥一起跑掉,否则也被大伯父打得不像样子。”
“去,回你房子去,等一会让人送饭过去。不要把你的朋友放出来到处乱走,人家都怕它,你舅母今天还打了它一棍子。”狄南堂说。
飞鸟闷闷不乐地答应了下来,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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