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塌陷,巨大的坑洞自排水道上陷落,灼人的烈火在石砖表面留下漆黑的臭气,整个坑洞仿佛被一道擎天的巨刃撕裂般一分为二,只在其中留下十米大的缺口。
老鼠爬行在烈火与苔藓间,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那阵剧烈的震动全无任何预兆,它可怜的大脑不能给予它太多的思考能力,所以它从头到尾感受到的都是彻彻底底的恐惧!
天与地在眼中如同连成一片,灰白的水汽混杂着烟土和昏黄的烈火在它的眼前不断蔓延,它缩在刚刚倒下的一根石柱下,石柱给它留下了足够躲在其中的阴影,此时震耳的碎裂声再度响起,一颗金色的果子从餐盘上落下而后坠入水道,它从阴影里走出,想要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可下一刻,整面高墙晃动着倾塌,从天而降的巨力狠狠地压在它的身上,它的眼珠在一瞬间被挤出眼眶,紧接着是血液从身体的血管里迸裂,肠道四散,肮脏的秽物散发着腥臭,这滩肉泥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石墙堆里,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可就在它的尸体上,一个老妇自虚无中爬出,狼狈地伏在石墙堆上,眼中却满是凶戾与愤怒。
“维尔逊!你到底想做什么!”满脸鲜血的老妇对彼端的中年男人癫狂地嘶嚎道,“我已经和瑞森家毫无关系了!”
“毫无关系?”维尔逊甩了甩手里的铳器,“莉贝尔……”
他微微抬起头,细微的炼金矩阵自他背后凭空出现,齿轮机关运转的声音重重叠叠,他抬起手,手中那柄铳器散发着银月般金属的光泽。
“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东西!”
炽热的爆弹自铳口喷涌而出,细密的矩阵在铳尖浮现,将爆炸的效果提升了数倍,在一瞬间恍若岩浆自地表喷涌。
如烟幕般的流火冲向老妇,她咬着牙,残废的身体再度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她晃开了第一发冲击之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在地面上如活物般升腾而起,而后速度极快地扑向握着铳器的维尔逊。
男人背后的炼金矩阵忽然发出一阵亮堂的光来,飓风自周围旋转绽起,那一滩鲜血混在泥水里翻滚,直至沉寂在了水底。
老妇看着风渐渐停息,心也逐渐冷了下来。
原来维尔逊真的是来要她死。
“莉贝尔,告诉我,”维尔逊走上前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喷吐魔力烈火的铳器,“家主的孩子,被你安置在哪?”
莉贝尔哑然失笑:“家主的孩子?被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维尔逊脸上焦急与疯狂的神色越来越浓,他狠狠地跺脚,大声问道,“你到底把那个孩子放到了什么地方!”
“呵呵,”莉贝尔只能发出这样嘲讽的笑声,“我可从没说过我抓了家主的那个孩子,虽然我打算明天趁着祭典人多眼杂的时候就动手罢了。”
“还给我,”维尔逊将铳尖对准了莉贝尔的眉心,“把那个孩子和那个东西还给我,我需要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贤者之石?”莉贝尔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与之而来的还有连绵的嘲讽,“你想用贤者之石做什么?成为贤者?”
维尔逊没有回答,而是将食指按上了死亡的黑色扳机:“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浮在他背后的炼金矩阵静静地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
“那个东西,在哪?”
莉贝尔轻轻地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她笑着说:“明天我就让你们主仆团聚。”
刹那间便充斥了全身的窒息感。
维尔逊的双眼瞳孔猛地缩小,右手食指卷曲着松开了扳机,他挣扎着回头,却发现一阵灰色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渗透了他的矩阵,细密地绕在了脖颈上。
“你……”维尔逊睁大了眼,紧紧地盯着莉贝尔,“你居然……”
“我居然玩阴的,是吧?”莉贝尔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笑声中却隐约能听到几分失落与寂寞,“你只是文科威尔的一条狗罢了,却偏要做些让自己难看的事。”
她趴在地上,仰头望着脸色难看的维尔逊,声音难听刺耳,像是死者临终前的哀鸣。
“现在给我到笼子里窝着吧,魔法师的血可比那些孩子的血好用多了,”莉贝尔拖着身子在地面上爬走,正当她准备带着维尔逊回到下水道深处的笼群时,一股异样的触感从脊椎上传来,她转过头,看到一道火海从水道里拔地而起,白汽化作浓雾充斥了整个水道,流火携着刺鼻的硫磺味点燃了整个世界,连续不绝的爆炸声起,淹没了莉贝尔,也淹没了老鼠的尸体。
浓尘汇聚,维尔逊扶着膝盖站在火海之后,喘息不止,发丝凌乱,恍若刀刃后残破的木柄。
就在他以为这道攻势一定已经击垮了莉贝尔的时候,一只手从火海里探出,它的表面如黑炭一般干枯漆黑,却又散发着丝丝死寂的寒冷气息。
它在空中轻轻一挥,火海便熄灭了。
火海将一切变得虚无,生机仿佛在这里消失,只有时针发出隐约的声响,焦黑的地面上,莉贝尔举起自己残破的左手,眼帘低垂,像是无声无息的雕塑。
“这可真是……”她在沉寂的世界里轻叹一声,眼中绽出强烈的光华,“可怕啊。”
数十米的刃形自半空中狠狠斩下,携着如恶鬼般缠绕在表面的癫狂寒流。
维尔逊尚未在她能够动用右手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急忙摆开双手,身上的白袍随着刃形斩下的飓风飘动,刃形被挡在数尺之外,炼金矩阵的光芒在周身流转,却始终不能阻拦寒气对着身体的侵袭,寒气自空气渗入他的每一根毛孔每一滴血肉,直至将思维都完全冻结。
他面目狰狞地看着莉贝尔,在被霜花冻住大脑之前用最后的力气念出了一个名字
“莎尔……”
莎尔打了个寒战,站在上城区某家店的屋顶,眼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灰叶注意到自家师妹的异样,好奇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套在黑色长袍里的希欧牧德闻言也对莎尔投来关切的视线。
“不,没什么,”莎尔摇摇头说,“只是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那还用问吗?”灰叶一拍巴掌,“肯定是师弟啊,他自己非得一个人在学院,这下想你了呗。”
莎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师兄啊……”
希欧牧德轻轻拍了拍灰叶的肩膀,缓缓地摇了摇头:“新生的事就让新生自己解决吧,我们……”
他的话被什么声音打断了。
那是铜号在天空中回荡的高亢乐响。
身着红黑色仪仗礼服的皇室乐队在远处浮现出模糊的影子,上城区与东桥衔接的玄关重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在风里打开了一道缝隙,而后完全打开,阳光照在人们的脸上,紧接着便是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先是银甲的年轻骑士们骑着骏马走在最前方,他们结成队列,盔甲映照着来自天际的光,腰间佩着泛华的刀剑,马头罩着钢铁的犄角头盔,就在这样的骑士队列之后,四匹骏马才能拉持的车辇缓缓在大地上驶动,车辇两旁站着身着祭司之服的女官,她们神情肃穆,手里各自拿着高大的火炬,那火炬燃烧的不是昏黄的烈火,而是幽蓝的冷火,有女官微微吹动火舌,冷火在空气中晃动,晃下低微冰冷的尘气。
在女官之后则是装饰奢华以黄金为柱,雕刻出无数陆离光怪图案的二层车厢。
原本喧嚣的人群在看到车厢之后都屏住了呼吸,在所有人不断的祈祷与期待之下,一个模样年轻却又雍容华贵的女子缓缓出现在了车厢之顶。
她穿了一身紫色的礼裙,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遮挡,她就这样站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礼裙裙角像是海中浮动的海藻般飘逸,胸前烁石打造的项链平放在胸前,一条银色的饰带横过胸口扣在腰间,酒玫瑰色的长发在空气里散开,眼角抹着淡淡的紫色眼影。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任是再远的人也能在那一瞬间看清那双紫色眸子里所蕴含的威严。
不止从何处开始,呐喊声与欢呼声骤然而起,直至像是滔天的洪海般朝着世界涌来,因为站在人们面前的就是漆泽国女皇,厄洛丝。
丝丝诱人的香气自车辇上流下化在风里,有人敏锐地注意到这股香气似乎是某种药物。
“啊……这是!”
有人叫道:“东方的沉香!”
有人在香气里茫然地握紧了拳头,因为有丝丝魔力开始在体内增长,源源不断的力气涌了上来,像是不竭的圣泉。
莎尔抬起自己的双手,感觉体力似乎莫名恢复了不少。
“真是大手笔啊女皇陛下,”希欧牧德由衷地感慨道。
“应该不止是沉香,”灰叶摸着下巴分析,“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掺在里面,有安神的效果,也有增长魔力的作用。”
“玫灵仙,”看着自家学生这副苦恼的样子,希欧牧德笑着说出了那样材料,“没想到吧。”
灰叶挠挠头,无奈地说:“确实没想到,除了这位陛下还有谁会把玫灵仙用来制香?”
希欧牧德笑而不语。
车辇行驶在金色的阳光里,女官们手上的冷火更加旺盛,降下阵阵凉意。
莎尔远远地看着车厢顶上的女人。
就像是察觉到了这股视线一般,女皇微微侧过目光,有一瞬间莎尔觉得自己似乎被看到了,可女皇仅仅是恍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女皇陛下和去年比起来可真是一点没老啊。”灰叶叹气道。
希欧牧德捏了捏自己干枯的食指,同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万民齐呼,颂唱声与欢呼声不绝于耳。
在时间与天际交接的裂痕里,莎尔紧紧地盯着女皇远去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皇仿佛又回了一次头,可当她仔细看去时对方又丝毫未动。
流云卷过飞鸟,翠色的冰尘散在光里。
于是世界显得那么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