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苏似乎正准备离开，但却被苏伊士的话生硬地扯了回来，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苏伊士，好像在看着什么稀有物种。
“说得具体点。”瑟苏的脸上挂着微笑。
“譬如，这种用数值衡量人类罪孽的世界。”苏伊士说。
“不，我让你把‘存在’这个词解释得具体点。”
“咦……？”苏伊士有些跟不上节奏。
瑟苏叹了口气，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呀”地说，“存在是个哲学概念，如果你不弄透彻的话，很多事情也将理解的十分模糊。”
苏伊士颔首说，“万望瑟苏老师赐教。”
“诶哟喂，这么懂礼数的年轻死宅，不多见了啊。”瑟苏开心地笑着，挥了挥手。
充满血腥和火药味的阴暗猎场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明亮而彤红的黄昏。
似乎是一个宽敞的瞭望台，放眼望去，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腾起袅袅的炊烟，一派宁静祥和的风景。
瞭望台四周，高大的石柱支撑起圆形的穹顶，顶的内侧画着些壁画，大概是年代久远，有些色块已然脱落，残存的色彩也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够辨认出它所描述的事情——那是一场战争，远古惨烈的战争。
四周围绕着一米多高的圆木桩，它们似乎不是设计时就存在的，从地上石块的裂纹看来，这些木桩是被巨大的力量生硬地砸进石砖里了。
但是，有这么硬得木头吗？有被这么钉入还不会完全裂开的石头吗？
苏伊士不知道，也许这世界上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了。
相邻的木桩间用十三根粗麻绳宽松地连接，绳子两端固定在木桩的钉子上，用红色的绸子系好；麻绳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六芒星、十字架、佛像、玉佩、锁、荆棘环、香囊……
苏伊士绕了一圈，他用指尖轻轻地拂过那些挂饰，好像能够抚摸到曾经来到此地之人的灵魂。
瑟苏早已在台子中间的白色圆桌旁入座，用不知道哪里来的茶壶向不知道哪里来的茶杯中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茶。
苏伊士被青涩的香味所吸引，“茉莉花茶？”
“哦？分明是个死宅，鼻子倒是很灵嘛。”
“别瞧不起死宅啊。”苏伊士笑笑，他听得出瑟苏只是在调侃他。
“哦呀，失敬失敬。来尝尝吧，虽然茉莉花茶很常见，不过这种级别的可不常见的。”瑟苏把茶杯推到苏伊士的面前。
确实异常地香，浓郁却不沉重 ，苏伊士稍稍抿了一口，那味道瞬间击穿了他的身子，险些流出泪来。
萨拉站在高台边望向远方，久久未发一言，瑟苏便起身叫她过来喝茶。
她神色恍惚地坐在桌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泪水猛地爆发出来。她似乎没感觉到，依旧是呆呆地想着什么。
她泪如泉涌的样子有些把苏伊士吓到了，他看向瑟苏，瑟苏摇了摇头，“让她安静一会就好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什么叫存在？说说你的看法。”
“忽然要我给一个词下定义的话……”苏伊士感觉有些吃力。
“我知道，你又不是辞典。”瑟苏用右手托着脸颊，“说出你的认知就好了。”
“嗯……”苏伊士又喝了一口茶，感觉思维更加开阔了，但仍旧没有办法给这个词下一个准确的定义，“真实的、可碰触的、被人知晓的……这样？”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事物’？”
苏伊士扶额，这个问题可比上课的要难多了。
“存在是一个哲学概念，一般的定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实在，包括物质的存在和意识的存在，包括实体、属性、关系的存在’，所以你知道了，意识也是一种存在，但意识是无法碰触的。”
“哇……”苏伊士又喝了一口茶，对于瑟苏的高深定义表示惊叹。
“虚拟世界，是否是一种存在呢？”瑟苏问。
苏伊士想了想，“是存在吧……它是精神世界的……延伸？”
“是存在的，虚拟世界是意识世界的‘外化’，其本质仍是意识世界。”瑟苏看了看仍在流泪的萨拉，确定她没大问题后，又回到了和苏伊士的话题中，“那么再想想，PSYCHOPASS中那种假想世界，是否存在呢？”
感觉进入了哲学领域了，苏伊士不由得回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如果说，故事世界也是一种世界的话，它被创造出之后便是存在的，只是那样的世界可能存在于我们无法直接碰触的次元……比如镜中的世界之类之类，不是也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样的说法吗。”
瑟苏扬起眉，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不错，还有吗？”
“但如果，”苏伊士放下茶杯，表情严肃了起来，“如果是在我们能够碰触的次元，我觉得这样的社会是不可能存在的。”
“为什么？”
“人类的社会无法发展成那个样子，人类是情感动物，哪怕极少数的个体拥有完全理性，想要建造这种用数值判定人性的社会，在它还未开始建设的时候就会遭到全体否决了。”
“哇哦。”瑟苏坐直了身子，“说不定我是小看你了呀。”
她笑了笑，拿起茶壶帮苏伊士把茶续上，“你为什么会如此评判呢？明明你只是人类群体中的一个个体，为什么能知晓全体人的决定呢？”
苏伊士愣住了，缓缓地说，“……常识吧。”
“对的。常识。”瑟苏放下茶壶，“人类社会是由常识构成的，个体自出生时便不断接受着常识的洗礼……当然这未必是坏事，常识的构建使整个物种的延续有条不紊，而存活下去的个体又会巩固这份常识，从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好像越来越高深了。
“群体中永远会出现非常识个体，他们的结局一般有三种，天才，罪犯，或者是向常识妥协，成为普通的常识个体。”
苏伊士点了点头。
“但是你不能以此常识来判断这样的社会。”瑟苏直视着他，“首先，赛博朋克作为反乌托邦题材的分支，你不能去追究这样的社会是怎样的构成的，乌托邦本身就是一个‘看似美好的虚构世界’，它的重点在于叙述‘这样的社会有什么问题’而非‘如何构建更好的世界’，所以谈论它如何构建是没有意义的。”瑟苏坐下，抿了一口茶，“其次，世界并不只有一个，你是否有想过，在其它的宇宙中，有着其他的世界，有着其他的社会，有着其他的‘常识’呢？”
苏伊士仿佛来了精神，“但平行宇宙只是个假说吧？”
“假说是设想，而非真的‘假’，你目前没有办法证明它存在，但你也没有办法证明它不存在，对吧？”
好像跑偏了……
“总结一下，第一，任何社会都有存在的可能，物种的历史也是对社会形态的选择和淘汰的历史；第二，不要被常识束缚住视野了，未来你可能会见到更多不同种类的‘常识’，看得远些就能看到不同的东西。比如，看看远方腾起的烟雾，你想到了什么？”
“炊烟？”苏伊士如实回答。
“萨拉，你看到了什么？”
萨拉仿佛灵魂归窍，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个令苏伊士意想不到的词从她嘴中钻了出来。
“战争。”
她说到，双眼闪烁着冷峻的光。